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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御史之死(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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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一块半人高的山石上,正站着折返回来的时亭。

长风乍起,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

崖上暮色四合,月光却很皎洁。

四目相对,时亭半眯了眼睛审视,玄衣人则在看到时亭的那一刻,便将手从刀柄上拿下。

时亭没再继续出手,摩挲着手中做暗器的竹叶,道:“又与阁下见面了,只是阁下乃是无名无姓之人,如何能祭奠有名有姓之墓?”

玄衣人将酒提起来晃了晃示意,然后回过身,放心地把后背交给时亭,抬手继续揭酒封。

时亭足尖一点,跃至玄衣人身侧,同时一道寒芒闪过,惊鹤刀架在了玄衣人的脖颈上。

只要稍微再往脖颈里一点,以惊鹤刀的锋利程度,能顷刻间割下玄衣人的头颅。

玄衣人依然戴着覆盖全脸的面具,时亭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但时亭能察觉到,他整个人并没有因此而产生惧意,亦或是防备。

甚至,他像是笃定自己不会下手一样,手上动作没停,不急不慢地将酒封揭开,然后松手,让酒封的红绸随风飞起,飘向远方。

很快,时亭闻到了酒香。

是上好的北仓酒,浓烈而醇厚,带着独有的霸道。

久违的味道。

玄衣人丝毫不顾刀剑在身,将一坛酒尽数倾倒在葛韵面前,末了把空荡荡的酒坛示意给时亭看,意思是:

你看,我真的只是来祭奠的。

时亭没立马放下惊鹤刀,问:“阁下认识葛大人,并且在北境待过?”

北仓酒产自华北道的北仓县,因酒性过烈,并不得南方喜爱,倒是北边常在冬季喝了取暖,其中又尤以北境边军最为钟爱,故而北仓酒又有镇远军军酒之称。

很少有人知晓,葛韵其实也在镇远军待过,那条腿也是在北境废的。

葛韵回帝都后,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北境,时亭本以为他忘得差不多了,直到葛韵遇刺,时亭搜查葛院,在后院发现一个埋了很多年的空坛子。

那个空坛子,正是镇远军专门用来装北仓酒的。

所以,北辰过来的时候给老头带了坛北仓酒。

如今玄衣人带了第二坛。

长亭崖上,只有这两坛北仓酒。

玄衣人看向时亭,这次没有选择避而不答,而是用手比划了句话。

时亭眨了下眼,直言:“我不懂手语。”

玄衣人轻笑一声,示意时亭伸手。

时亭想了下,将另一只手伸给玄衣人。

时亭的手很好看,不是那种养尊处优养出来的白皙细腻,而是带着因练武才有的独特力量感,加上五指修长,手掌如璧,颇为赏心悦目。

玄衣人欣赏了会儿,一手托住时亭的手,另一手伸指做笔,在掌心书写。

于是,长亭崖上便出现了奇怪诧异的一幕:

明明两人彼此靠近,看起来动作颇为亲近,但偏偏一人的刀还架在另一人的脖颈上。

玄衣人写得很慢,很轻,像是羽毛轻轻扫过。

时亭等他写完,念道:“故人。”

好一个故人。

时亭不禁笑了下,问:“既然是故人,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玄衣人便又在他掌心用修指落字,写得仍然很慢,时大将军很想催一下,但介于两人不熟,便只默默等着。

末了,还没等时亭将掌心上所写念出来,玄衣人身形突然有了动作

——不是朝后避开惊鹤刀,而是朝前撞向刀刃!

电光石火间,时亭以最快的速度收了刀,并在玄衣人肩膀处给了一掌,将人推开。

“你这是做什么!”时亭莫名其妙地看向玄衣人。

玄衣人揉揉自己肩膀,歪头看向时亭,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

时亭无奈,道:“阁下所言,时某自会验证,至于故人与否,并非一面之词。”

说罢,收了惊鹤刀。

玄衣人见状,端端正正地朝时亭抱拳,示意自己明白了,颇有种“你说什么,我听什么”的意味。

不过下一刻,时亭却突然出手,抓向玄衣人的面具,玄衣人则是早有预料,倏地侧身躲开时亭,但他万万没想到,时亭的另一只手已经到了他的腰侧

——那里的腰牌才是时亭的真正目标!

障眼法。

玄衣人轻笑一声,半点不挣扎了,直接站住不动,将腰牌大大方方露给时亭,时亭本来打算费些功夫,不曾想对方这么配合,不由愣了下,满脸狐疑。

玄衣人见时亭不动手,干脆自己解下腰牌,递给时亭。

时亭警惕地接过腰牌,然后下一刻玄衣人果然有了动作,与此同时,惊鹤刀迅如疾风,也再一次架到了玄衣人的脖颈间。

只是时亭发现,对方压根儿不是想跑,而是捡起地上灯笼,给自己照明,意思也很明显:

仔细看腰牌,假不了一点。

其实在时亭瞥见腰牌那一刻,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眼下接过来,在灯火中细看,也并未发现不妥。

“六合山庄的人。”

时亭抚摸着熟悉的纹路,问,“是大庄主让你来帝都帮忙,还是二庄主?”

玄衣人示意时亭伸手,还想写。

时亭:“用手比划即可,一和二我能分清。”

玄衣人似乎是遗憾地轻叹了声,然后用手比了下“一”。

是大庄主。

那就没问题了。

时亭将腰牌还给玄衣人,道:“六合山庄的身份,我不会怀疑;但你是否是故人,日后自见分晓。”

少时,惊鹤刀锵地一声收刀入鞘,在寂静的山崖上格外清晰,意思很明显:

暂且信你一信,但凡日后发现有所欺骗,惊鹤刀必然亲到。

玄衣人点点头,但却并不走。

时亭问:“阁下想好露出真容了?”

玄衣人闻言,又朝时亭歪了下头。

不过时亭依旧没什么反应,并没看出这个动作有什么特别,目光疏离而清冷,和看昭狱里的犯人没什么不同。

玄衣人无奈地轻笑一声,将手中灯笼递给时亭。

时亭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对方刚才的那声轻笑里,带了几分无奈。

待时亭接过灯笼,玄衣人抱拳告辞,仅仅转瞬,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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