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用过午膳后,朝颜受王命去高塘宫见了衡煜。
出殿门时正好碰见住在偏殿的陈诗,坐在屋檐窗棂处练琴。
美人纤细白皙的手指修长,落在琴弦上,根根分明。
指尖琴弦每动一下,娓娓动听的曲子便流出殿门,传入耳中。
天空一道闷雷隐隐作怪,而后周身温度下降,远处渐起一层薄雾,婉转悠扬的琴音与孜孜不倦弹奏琴弦的美人,在这场雾气的衬托下,逐渐转成一幅缥缈悠扬的山水画。
朝颜看着这幅画不禁出了神。
先前那般颓废之人如今也渐渐走出伤痛,恢复了精气神,她发自内心为陈诗高兴。
但每每想到她原本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幸福人生,却因为一个恶人,日后要被困在宫墙与深宅之内等待嫁人,朝颜便觉得她很可惜,她做错了选择。
她二人皆知,作为媵妾,结局不是随她一起嫁给太子共侍一夫,便是嫁给其他世家子弟或王上为妾为侧。
这个结局于陈诗来说其实是不公平的。
可若让陈诗独自离开,朝颜也害怕无人庇佑她,旧事重现。
而待在她身边她唯一能保证的是,陈诗在她身边一日,她便会尽力保护陈诗不受人欺凌。
天空又闪过一道闷雷,打断朝颜的思虑,随后她便在侍人的引路下踏出殿门。
抬眸望天,阴霾骤起,天色暗沉,不是好天气,衡煜找她应是让她挑选吉时。
她虽不在意虚礼,但好歹与她后半生有关,还是要亲自去一趟的,最好赶在落雨前回来。
今日辰时起身便吩咐槐夏去宫外带些吃食,想必她回来时槐夏应该也会回宫,思及此她扯着唇笑了笑,已经迫不及待想尝尝普桑国的特色小食了。
这方一曲毕,陈诗正要起身歇息,哪知一抬眸便见朝颜跟着普桑国君衡煜的宫人离去,她心中生疑,就这样默默目送朝颜纤瘦的背影消失在殿门拐角处。
*
普桑地处潮湿,也就前几日她刚到普桑时是大晴天,眼下灰蒙蒙的阴天带着些许压抑感,朝颜跟在宫人后面,扑面而来的是由朝露带来的寒气,宫内小径边种植的林木颇多,一到阴云蔽日时,便会涌上一股泥土湿润气息,从那方路过,鼻尖都充斥着海棠花的淡香气。
乌云密布,移至头顶,压抑感迎面而来,想起方才的闷雷,朝颜便知快要下雨。
衡煜平日所居宫殿名为高塘宫,是前世朝颜与衡无倡一同住过的寝殿,对于此处她是最熟悉不过了。不过她还是装作不熟悉的模样,跟着宫人的步伐前行。
不一会儿便赶到殿门前,鎏金门匾山‘高塘宫’三个大字是那样端正、那样眼熟。
迈进宏伟的殿门,二人一同穿过长廊走到宫殿的偏殿。朝颜此时心中已经渐渐有了疑问。既是面见国君,想来应是在正殿约见,再不济也该在书阁,宫人怎会带她去往偏殿的方向?
“你这是带我去哪里?”朝颜停住脚步,紧紧盯着宫人,冷漠追问。
宫人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淡淡笑了一下,低头回道:“殿下,王上今日在偏殿批阅奏书,所以我们要去偏殿。”
见宫人如此坦荡,朝颜倒觉得自己有些无事生非。
随后又跟着宫人继续前行。
抵达偏殿门口,宫人弯腰低头做请的姿势示意朝颜进去,朝颜迟疑瞥了宫人一眼,慢慢抬起脚步踏进门。
进门未见到人影,她试探前行,不料行至中间便闻到殿内蔓延着一股浓郁的酒气,十分刺鼻。
“公主今日这身装扮倒是入乡随俗了,比华纪的衣物更能衬托出殿下的无双容颜。”衡煜的声音蓦地出现,朝颜寻未果,转眼寻一圈才在大殿拐角的长柱后发现他的踪迹。
朝颜目光瞥见桌案上的酒坛,心下了然。而后寻着男人的身影而去,便见他步伐摇晃,身子东倒西歪地向她的方向走来。
如此半梦半醒的状态,不难猜出此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神志不清。再加上方才那句口齿不太清晰的话语,朝颜便验证了眼前人醉了。
朝颜登时打起戒备之心。
鼻尖飘过一丝淡淡的怪异气息,她喘息间不觉地吸入许多。
她觉得奇怪,皱着眉迅速后退,想推门离开才发现殿门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从殿外反锁了,无论怎么推都推不开。
想起方才那宫人请她进来时那阴暗的目光,朝颜心道一声糟糕!
这本就是宫人与衡煜故意设计的,故意唤她来此处说商讨婚嫁之事,实则是想让她与国君共处一室,孤男寡女,届时她有嘴也说不清了。
衡煜笑眯眯地盯着后退的朝颜,眉间闪过一丝志在必得。
其实早在初见朝颜那日,他便起了色心。
再加上衡泱泱来信说要‘好好照顾’朝颜,他便更加按奈不住内心那颗燥热的心。本计划待她嫁给太子后他便立威惩治她,可自从他在章华台见到朝颜,听过她的一言一行后,他突然便反悔了。
比起惩治儿媳,他倒宁愿让此等有美貌又有胆识的女子做他的人。
前半生一直征战沙场,讨伐恶人,终于坐上高位,将前朝长公主,也就是自己的表妹衡宜珖抢占为王后以后,他野心已经越来越大了,十年如一日,平静如死水的日子他早已经过够了。
直到见到朝颜,他的心被她三言两语撩拨后,情绪有了丝丝波动,他逐渐又不满足于此了。
他觉得此女甚是有趣,也有个性,最关键的是,她不服管教。
巧了,他最大的强项便是驯服烈马,所以他故意让人将其骗至宫殿。
若今日生米煮成熟饭,得到她的人,日后驯服她的心也不远了。
尤其是盯着朝颜今日身上所穿普桑国的修身衣物后,他便知朝颜还是胆怯的,嘴上再厉害也耐不住心中屈服于他的威严之下。得到此种臣服般的信号,他更加肆无忌惮。
不想太过强硬伤到美人,他假装柔情,声音放低哄骗道:“公主如此美貌,一言一行的野心也不容小觑,不如,做孤的王妃与孤一同做这天下之主可好?”
男人边说话边摇晃着身子,一步步朝自己扑来,朝颜见了男人丑恶的嘴脸,刹时心中作呕,迅速将袖中匕首顶在面前,其实她在这半刻想出无数种将其千刀万剐的法子,但碍于大局又不能真的杀了他。
更何况她那三脚猫的武功也未必能在衡煜那讨到好处。
看着衡煜愈发近的身影,朝颜举起那柄短剑,锋利的剑刃直直朝着衡煜的鼻尖指去,“烦请国君自重!”
利刃寒光打在衡煜面上,及时制止了他前进的步子。
朝颜鼓起勇气,拿出与自己全部的胆子,冷眸严厉瞪着他,怒道:“本殿乃两国签订盟约之人亲定的太子妃,国君此等流氓行为怕是不妥!”
谁知衡煜听后非但不忌惮,反而更激动了:“不过是由太子妃改成王妃,几个字而已,都是妃位,嫁与孤这个国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还比不上成为一个储君的妻子?”
况且他二人只是见过几面而已,衡煜不觉得朝颜就爱上了自己那蠢货太子。
朝颜不在乎国君还是储君,她只是不喜欢这种违背常理之事,她还在试图唤醒衡煜的理智:“国君是要毁了你我二国之间的盟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