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气王凝不与自己商量擅作主张之事,对于木炭克扣他是不放在心上的,早已做足了准备,任谁都不会查到他头上。
现如今将人骂了一顿,消气后也觉得不是天塌了的大事,本想嘱咐王凝日后别再多管闲事,不想听到女子忽然唤他一句父亲,而后一本正经地问他:“女儿只想知道,究竟是不是您故意克扣了本该分给百姓们的木炭?”
话毕,一室沉默。
答非所问便是真正的答案。
王凝明白了一切,慢慢对眼前人失望,眸中没了光亮。
以往虽也有各种对王酉铭不利的流言,她都从未在意过,因为在她这里王酉铭从未苛待过她,甚至宠她护她,是个好到极致的父亲。
但如今忽然有人告诉她,你最最喜爱的父亲是个为了一己之私欺压百姓的贪官,你日夜享用的、甚觉燥热的暖殿,是用了本属于旁人的木炭饶制而成的,她的幻想瞬间破灭了。
这位她奉若神明、十分尊敬的好父亲,私下居然还有另一副面孔。
这才是真正的天塌了。
她一向敬重的天,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王酉铭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做什么不利于燕国的错事。
眼下燕国蒸蒸日上,吃穿用度都在一一转好,炭窑冶炼器具兵刃需要许多木炭,满城上下许多朝官与世家大族养了那么多人,也需用木炭取暖烹饪,自是要控制每分炭的去处,将其用到该用的地方。
他身为燕国重臣,既掌管了木炭,自是为燕国多数人考虑,那些零零散散的穷苦百姓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旁人哪里懂得此事的重要性,本不想再搭理女子,但见她失落的模样,忽然破天荒对她解释:
“为父也是为了燕国日后兴盛所做的正确决策,保护多数人的利益罢了。我也根本不在乎有谁会死在这个冬日,那都是极少数人,你也不必再多言,为父心中早有取舍!”
“可是父亲,难道为了燕国,就可以随随便便让百姓冻死在街头么?那长此以往,燕国失了百姓,还能继续走下去么?”
“你一个妇人懂什么?”
王酉铭语气很不耐烦,“能冻死就证明他们这一年无所事事,到头来连个买炭的银钱都没有,我燕国也不需要如此废物之人!”
王凝不再跪着,而是站起身直起腰板,真正与眼前人对抗:
“父亲,您说错了。”
“燕国万民,没有一个是你口中所说的废物,他们都是可用之人。您应是从未想过,若燕国人人都跟您一样,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府中银钱多得花不完,那满朝堂都是官了,何人去种庄稼?何人养猪牛羊?又有何人织布制新衣来供我们挑选?父亲,您真是老糊涂了!”
被一向知书达礼的女儿骂一句老糊涂,王酉铭顿时瞪大双眼,言语激烈:“王凝,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女儿知道,女儿还要继续说。”
王凝已经对眼前人失望透顶,眉目中失了光亮,声音不大但铿锵有力:“女儿不是大官,不知如何才是对燕国最正确的决策,也不要求燕国人人都领同样的俸禄。毕竟做官需要足智多谋,做将士需要力大无穷上阵杀敌。”
“女儿只想不论平民百姓还是商贩掌柜,亦或是文臣武将,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想众人和平相处,谁都不要看不起谁贬低谁,更不想听到父亲这高高在上的一句说我燕国不需要废物的嘲讽!”
她顿了顿,转过身不再看王酉铭,“从前一直觉得父亲是个好官,如今女儿真正要睁开眼睛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好官,谁才是真正可得民心的好官!”
王凝话里有话,王酉铭比她多活了二十年,怎会听不出她心中偏向何人。
“你……逆子!你这是在忤逆为父!”
“忤逆又如何?父亲也不是从前的父亲了。”
话毕,王酉铭气急败坏,直接冲到她面前,扇了她一巴掌,女子脸上顿时出现一道红痕,他愤愤道:“若没有我,你何来今日的荣华富贵?又哪里能轮到你在此处咄咄逼人来纠我的错处?”
从小到大从未受过委屈的王凝被男人这狠狠的一下打蒙了,她转过脸,眼中泛起泪花,比起脸疼她的心更痛。
她静静回望着他,语气十分强硬:“父亲若一直冥顽不灵,我便进宫面见国君,让国君迎姜城主回城,掌管所有城池!”她就这样直截了当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不加丝毫掩饰。
王酉铭被这几句话刺激地双目通红,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化为弱弱的一句:“你是要气死为父!”
“我是在为父亲的愿景,燕国的繁荣着想。”
她说完,不等人再接话,自顾自地踏出了房门。
“逆女啊逆女!”
王酉铭生怕她再做什么危害到王氏家族的事,开口唤她:“你往何处去?”
“国君让父亲一人回府思过,女儿应是不在禁令之中,女儿自是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你真是想气死我!”
“王凝!”
“你给为父回来!”
愤怒的声音响彻天际,可任由他吼破喉咙,女子始终不回头给他半点反应。
他一下喘不上气,仰头便向后倒去,重重摔到地上。
庭院中的下人们吓了一跳,纷纷围了上去。王凝的夫婿回来便看到这一幕,连忙招呼人去搀扶王酉铭,最后将人送回自己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