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一向起得早,年纪大了觉少,太阳刚在山坡上冒了个头,他就起来准备早饭了。
乡下人的早饭无非就是那些,稀饭鸡蛋馒头,但今天不一样,来了尊贵的客人,肯定不能做那些寻常的早饭。
远在山野,也有手艺灵巧的厨娘,蒸出来的花卷裹着葱花,刚出锅就是一阵扑鼻香,糕点做成小兔子的形状,还在上面点缀了两片红萝卜,现磨出来的豆腐雕成牡丹花,煮熟后用熬了一个时辰的高汤吊着,还有从山里摘下来的松茸竹荪,一个做成酿肉卷,一个和排骨一起炖做成了汤。
照例是顾潭渊先起,和院里的老管家点过头后去喊宋月朗。
推开门,轻车熟路的绕过屏风,顾潭渊来到里间。
宋月朗不像昨天睡得那样沉,顾潭渊站在床头就睁开了眼,在院里他和老管事说话的时候宋月朗就听见了。
不过睁开眼睛归睁开眼睛,人还没清醒,那眸子半敛,扫了顾潭渊一眼又闭上了。宋月朗甚至把被子往上提了提,人往枕头里埋了半张脸。
顾潭渊就不说话,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透些新鲜空气进来,然后靠着窗框盯着人看。
最后还是宋月朗赖不下去,睡在枕头上的脑袋偏了偏,睁开了眼睛,这会没有再闭上了。
“醒了?”顾潭渊看着床上的人,笑了:“要不要再睡会。”
“现在什么时辰?”宋月朗问。
“还早,”顾潭渊推着窗户,半扇太阳落在他的月白色衣袖上,世子晃了晃袖子,阳光跟着动:“也就日上三竿,地里庄稼除一半的时辰罢了。”
宋月朗眯了眯眼睛,那窗户透进来的太阳没有照在他身上,宋大少爷还是觉得刺眼,躺在床上,被子盖到下巴,他说:“我起来了。”
“不不不,别起,”顾潭渊抱着胸,他今日束了一个高马尾,绑在发间的深色发带随着动作垂在胸口,这人好整以暇的看着宋月朗:“外面也就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在等着你起床,伺候你用早饭罢了,不着急的。”
“我和他说过不用等,”宋月朗从床上坐起来,撑在被子上揉了一下眼睛:“不用等我们的。”
睡了一夜的里衣是松散的,衣服往下滑露出大片领口的皮肤,宋月朗散着头发,一仰头,几缕黑发从皮肤上划过,衬得那锁骨处的皮肤更白了。
顾潭渊目光宋月朗肩头一扫而过,反手把冒着冷气的窗户关上,世子的语气听起来比太阳下的雪还要淡,但是耳后莫名其妙红了一片,不知道是不是冻得:“那你起来。”
“起……咳咳咳!”刚起的嗓子干痒,宋月朗有点咳嗽。
从床头的小茶几上倒了茶,递给宋月朗的时候手一顿,顾潭渊想到昨日卷成一团睡意朦胧在他怀里小口喝茶的宋月朗。
那时候宋月朗喝茶都半睁着眼,看模样随时能睡过去,那是在他犯迷糊的时候,顾潭渊能抱着人喂水。
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宋月朗眼神清明的坐在床上,顾潭渊给他倒了一杯茶都觉得这样冒犯唐突。
“多谢。”
宋月朗把茶杯接过去,顾潭渊僵在床边看了半天,最后终是忍无可忍的把宋月朗肩头的衣服一拉,捡起身边的被子给他围好。
“起来了就把衣服穿上,门口水缸里抖结着冰,你生病了我还得给你买糖葫芦。”
宋月朗莫名其妙的拿着茶杯,看着顾潭渊出门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世子的背影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味道。
……
穿戴好出门,院里早饭已经摆好了,老管事一见宋月朗出来就笑呵呵的:“公子早啊,今天冷,身上可要多添一件衣裳。”
顾潭渊拿着一杯茶正在喝:“他穿了四件,里头一件内衬还是带绒的,带毛的狗得风寒了也冻不着他。”
宋月朗:“……”
“哪就有四件衣服,我看公子身上穿的单薄,以为就穿了两件,”老管事的磕巴了一下,还是笑着说场面话:“这个天受凉头疼脑热的,遭罪不说,人也被折腾的难受。”
“那是他瘦看不出来,他真穿了四件,”顾潭渊放下空空的茶杯,也不知道里头原来有没有茶水,探身自证:“公子身上穿的衣服还是方才我出门时给他找的,他穿这湖水绿的颜色好看不好看?”
“啊这……”老管事一时接不上话。
他的印象里面,只有做父母的会打扮自己的儿女,穿藕粉色的衣裙,扎小辫簪花。同辈之间,也只有丈夫会给妻子买衣裙金钗,让妻子穿的富贵又好看。
但是这二位公子么……老管事用力揉了揉眼睛,想要在顾潭渊脸上看出一丝女扮男装的端倪。但世子殿下行如风,坐如钟,站起来比门框还高,挺拔俊秀的身影只是路过,老管事昨日就看见那些伺候的小丫鬟分成三拨,一拨偷看顾潭渊,一拨偷看宋月朗,还有一拨是两个都看的。
老管事隐约觉得不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宋月朗走过来,在桌子底下仗着没人看见对着顾潭渊的小腿一踢,对着老管事含笑道:“劳您费心,若是冷了,我记得添衣服的。”
“是是是,这没什么费心不费心的,”老管事连连点头:“快坐快坐,刚刚蒸出锅的三鲜包,是我们这的一绝。”
老管事站在一边,招呼着二人坐下,他本来是想伺候两个人吃饭,夹菜递筷子什么的也方便。
宋月朗喊他坐下来一起吃,老管事摇着头,没有这个规矩。顾潭渊就直接多了,老管事就在他身边,拉着老人的衣服往下一按:“吃几个包子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本世子说你能吃就能吃。”
老管事还在拒绝,他撑着桌子要起来,从门口进来一个穿着绣着红梅衣裙,带着碧玉簪的姑娘。
“是啊三爷,二位公子体恤,你就坐下安心吃吧,”旁边的丫鬟小厮都在外面守着,这姑娘大大方方从门口走进来,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她看着顾潭渊宋月朗一笑:“伺候还有我呢,我来服侍二位公子用早饭。”
“你怎得来此,一点规矩也没有!”老管事是直接站起来了,顾潭渊都拉不住他:“快回去,莫要惊扰了人家。”
“三爷怎么这样说我,我今早上听见祖母说咱们这庄子来了贵客,既然来了客,我们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姑娘抚了抚鬓边带的秋海棠,眼眸波光粼粼的往主位上的顾潭渊一扫:“我好好收拾了一番才来见客,三爷怎么说我是惊扰了人家。”
“你来招待什么!”老管事气得浑身发抖:“这庄子上的田地都是人家府上的,硬要说起来,你只算一个每年给租金的农户,快回家去,莫要在此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