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姝自嘲一笑:“谁跟你…不死不灭…”
玄霄一怔,固执要将丹姝拖起来:“既然如此,我不会死,你渴了便喝我的血!”
丹姝无动于衷,直直望他:“玄霄,你怕什么——”
玄霄心口一刺,手指攥紧:“我,我怕……”你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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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土刮来的风凛冽生冷,天际被酷日晕出一片惨淡的红。
丹姝躺在地上,气息微弱。
玄霄深知她的痛楚远非焦渴所致,失去神力后,相较于他,她就像个真真正正的凡人,得不到一丝庇佑。
可他不能追问其中的根由。
玄霄跪在她身侧,轻轻抚过她手臂上冒出的细小鳞片,锋利的边缘将他的手指划出一道道血痕。
丹姝闭目躲了过去。
“我不会离开你的。”玄霄用自己的外袍盖住她,妄想留给她一丝丝阴凉。
丹姝看见他的举动,闭目:“没有,用的…”
玄霄恍若未闻,自顾自坐了下来,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她浑身火烫。
丹姝因他身上的一丝凉意,忍不住想要贴近他,手指抚过他手臂,却又因为那点点血洞望而却步。
玄霄忽然一动与丹姝躺到一起,主动贴到她怀里:
“好些了吗?”
丹姝浑身似火灼,嘶哑着喉咙:“嗯。”
玄霄抱着她像是抱着一个火球,一呼一吸间尽是灼烫:“丹姝,我不会让你死的。”
丹姝不知他心里想什么,但忍不住回握玄霄伸过来的手,她实在是贪恋这片刻的凉意,哪怕于她是饮鸩止渴。
两人很快被风沙遮掩大半,平坦得像是与这处沙丘融为一体。
看着玄霄近在咫尺的面容,丹姝艰难地侧了侧身,他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望向你时,万千繁花都将失色。
她也曾为这双眼睛生出许多遗憾……
玄霄注意到她的目光,轻轻抬眼:“好看吗?”
丹姝咽下滚烫的呼吸,不答反问:“咳…星君还记得,咳咳……要与我,划清界限吗……”
玄霄脸色一白,攥紧了身下衣衫,霜雪色的长睫遮掩他的神色,丹姝察觉到了他的一丝无措。
良久,他才缓缓道:“那,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丹姝笑,却引得一阵地动山摇的咳嗽,唇齿间尝到一丝血腥气。
她能感受到一股力量迫切想撕开自己的身体,腾于天际或深海,汲取云汽水泽。
忽然,一道润泽的水流流进她嘴里,是玄霄咬开腕间将血流进她嘴里。
丹姝忽然起身,身上覆盖的沙土扑簌簌落下,她攥住那人的手腕,跪坐在他腰间:“星君…是要与我一同……死在这里吗——”
发尖如滚烫的木炭一般,烫得他一哆嗦,两人鼻尖相抵,只要他抬头,就能与她唇齿相依。
丹姝眨了眨眼,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属于玄霄的那双含情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能清楚看到他被逼出酸涩的泪意,却还是执拗地不肯挪开眼。
“我们,不要再提从前好吗?”
时光仿佛都从这一刻凝滞,丹姝心如擂鼓,她鬼迷心窍地俯下身去:“好。”
炙热的呼吸却只是从玄霄唇间擦过。
烈日当空。
丹姝摸到了自己肌肤下的森森白骨,快要破开皮肉——
恍惚间,似乎又置身于那场天火之中,烈火炙烤,浓烟漫漫。
丹姝头沉了下去,玄霄慌神间抱住了她:“丹姝?丹姝!”
落在他颈窝里的,紊乱火热的呼吸渐渐散去,四周静谧无声,只剩他急惶地呼唤:“丹姝,醒醒,快醒醒!求你了——”
白绸下晕出泪意,玄霄抬头望着那太阳:“你可是龙,怎么能死…”
“你是龙,丹姝你是龙,”玄霄原本仓惶的脸忽然激动起来,他将丹姝拖拽起来:“我怎么竟忘了!”
他扶着丹姝肩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丹姝醒醒,快醒来——!”
一丝灼热的气息漫到他腕间。
玄霄让她仰着头望天:“古神与天地法则共生,真龙应天地而生,口蕴万丈春雷,可一举破云霓,若这天无云无雨,那你便呼风唤雨!”
丹姝睁开眼:“呼风,唤雨?”
玄霄:“新生的神需要天地来赋予神力,但你不同,你是龙啊。”
龙,生来呼风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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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上,一道身影踉跄站起。
她仰面望天静静等待,祈求天地母亲——
很快,袖中似有山风急涌,双臂展开,罡风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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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息,两息。
‘轰隆——!’一霎时天地摇动。
密布的深云中,陡然闪过一道亮如白昼的雷电,寒森森一闪,雷声便连成一片,大地震颤。
丹姝定定站着,张开双臂,狂风吹动袍角猎猎作响,发丝飞扬:“风!雨!”
声如雷,传四野。
以那道雪白身影为中心,四方俱起雄浑的雷声,乌云遮眼,电光带着一道道赤金色的雷咆哮奔腾,撕开天幕,朝大地倾泻下来!
“风、雨、云、雷。”
丹姝站在急涌而来的雷云之下,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雷声雨声。
一道清冽龙啸,划破虚空桎梏,直上九霄。
万里风云起,骤雨如瀑!
久旱甘霖,丹姝被雨声打湿面庞和衣裳,迅速润泽身体,如置深渊,干裂的鳞片寸寸闭合。
玄霄看着风起云涌下那一人,心口如春水洗过,饱饮雨水后活了过来。
丹姝抹去雨水,眼眸澄澈地看向玄霄:“我们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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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是这世间一切的生命之源,即便是一片焦土,大雨也能带来一片初春的绿意。
这片焦土便活了过来,沙土之下开始缓慢地冒出绿芽。
春日鲜妍,桃李纷纷,尽在一息之间。
丹姝手中捧着一枝长满李子的绿枝,她从没觉得这李子味道这么甘美过。
两人坐在李子树下,吃饱喝足。
丹姝望了望天:“你说,掌管此地的究竟是哪一方神?她留下了太阳,随自己心意挂在天上,夜晚无星处处罡风,是掌刑之神?”
玄霄望着她的侧脸:“不,上古掌刑杀丰壤者,乃是西王母。”
两人一时沉默,万年的上古大神距离她们都太遥远。
“这片土地夺走了四季,她既然能夺走定也能赋予,是不是春神?”
玄霄思索片刻,还真让他想起一位上古神明:“噎鸣。”
她是后土的孩子。
职责便是主管太阳、月亮运行的先后次序。
因为太阳是一日之始,万物之初,她为这片大地带来生机,便是最早的春之神,也是时间之神。
那时的九州大陆还是人神共居之所,远比如今的凡间要庞大的太多太多,噎鸣便于那时掌管日月,四方风神中的石夷与鵷为她的属官。
二神一处西北一处东极,随噎鸣司日月之长短,如此万万年。
直到三界初分,绝地天通,世外仙洲与大荒山海脱离凡土才形成今日的凡间,成了人妖精怪的居所。
丹姝:“如今神界大变动,无需噎鸣以司日月,所以她便被流放到了这里,那石夷与鵷呢,也随她被流放了么?”
玄霄摇头:“他们后来死在了宇宙大灾之中,也是因为那场大灾,神仙开始居于九州之外,昆仑蓬莱脱离凡土升入虚空,到如今只余凡人居于九州之内,”玄霄微微一顿:“噎鸣被流放于此地,想必也是因为凡尘灵气断绝会加剧她神力溃散,天庭有了新神占据她的位置,只是没想到她竟还未死去。”
丹姝忽然望向玄霄:“有朝一日你我也会死吗?”
玄霄因为这个问题一怔:“没有神是不可替代的,如娲皇也会魂归寰宇,何况你我,想必那个时候世间也不会再有人供奉我们的香火。”
丹姝一笑:“人心似水,人信如烟。”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尚且如同烟尘飘渺不定,更何况人与神之间。
二人细语之时,沙土之上已是遍地春风,化作一片片绿洲。
天上的太阳忽然开始倒转,四周景象迅速转化倒退。
观此异象,二人站起身迅速靠拢。
丹姝揽住他的腰肢将他带到自己身侧:“别怕,我们能出去。”
玄霄与她十指相合,扣在一起。
四周倒转的景象逐渐慢下来,化作一面又一面与此处截然不同的景象,如扇面一般呈现在二人眼前。
在丹姝面前徐徐展开。
那是一座广袤的山林,碧绿成妆,草色如新。
一串溪流自山顶倾泻而下,流经山脚形成一条蜿蜒的河,聚拢了一座村落。
悠悠的钟磬之声不断传来。
当当——
玄霄浑身一凛,生怕是什么妖兽遮掩的幻象:“丹姝,小心!”
他没听到她的回应,牵住的手骤然松开。
玄霄侧首:“丹姝?”
却见她怔怔地向前走去,抛下他踏入那方山水之中。
“丹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