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领他的人来了,一男一女。
男的那位腰上系着汗布,很瘦,被分到了领路的任务尚且有些畏缩,另一位女子看头发弯卷便能确定是北人。不管男女,两人脸上都沾了煤灰,脏得很。
只是仅这点程度的不干净,显然此地的煤鬼们都已经习惯了。
沈文誉的洁癖在作祟,有心想要让他们去洗把脸,但时间紧迫,只得无奈作罢。
“您,您就跟着我走,小心底下路滑。”男人低声低气的,带头先往东五矿的炭洞里去了。
“曲伊。”女子简短介绍了一句自己,应该是不太会官话,再无后言。
沈文誉动作忽地一顿,留心看了眼曲伊。可曲伊也动身往窑洞入口走去,显然没有要与他攀谈的意思。
他觉得那声音耳熟,却又不记得在哪里听过,再说,只是短短两字,也许她们北人的音色都差不多。
沈文誉如此想着,微微勾下身子,提了衣摆,小心往里走去。
巷道两壁每隔一段间隙就凿了洞,里边安了照明的灯龛,用瓷盘托着,勉强能看清眼前一段路。
底下潮湿闷热,行不了多久,薄汗就透了出来,微微沾湿里衣。
怪不得不论男女都穿得少,沈文誉常服就下来了,热倒是其次,主要是闷,可沈公子在表达自己感受方面简直是锯嘴葫芦一个,哪怕渴得嗓子冒烟也一声不吭。
东五矿确实是大矿。
沈文誉下来才知道矿膛里四通八达,用木板加了支护用以防止塌陷,采矿区中煤鬼们尤其多,分明没人拿鞭子催促,也依旧一手操钎,一手抡锤,傀儡似的挖凿敲打着煤层,片刻不敢停。
沈文誉看了一眼,一时不免稀奇。
怎么驯养的?像是从来不知道偷工减料要怎么写,分明待遇已经不算人了,还这么谨小慎微做什么呢。
难怪都仅着北人薅,这样温顺的羊简直前所未有,将其皮毛都剐了还会颤巍巍将头伸过来,叫那人性中的恶念如野草狂生,怎么忍得住不将其磨牙吮血。
可惜退让换来的,是尸骨无存啊。
但裴止弃不在,这个念头无处说,沈文誉只得遗憾地咽回腹里。
又行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此处已经深入矿区五十尺,是其中一个采集区,空间较为宽敞,呈现狭长的椭圆状或是浅窄深宽的瓶形,矿民约莫十几人。
见着了他们一行人,终于有几个零星的傀儡放下手中的活,侧目看过来。
“怎么连休息都在此地?”沈文誉挑了一处落脚的地方站定,开口问那两位带路的人。
他叹了一口气:“既然左右都没人盯着,怎么不偷点懒?”
朝廷命官带头教坏,可惜不被领情。
男工好似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甫一被沈文誉询问,语序混乱,磕绊不已,活像患了臆病:“就,就是睡这里,弄完才出去,不许出去。”
沈文誉眉尖一点点沉下来:“你背后全是新疤,经常挨打吗?”
男工:“没、没打……”
“那都算轻了的,”曲伊在这时开了口,“至少还留了一条命在。”
沈文誉微微歪头:“你会说官话?”
“会几句,回你不成问题,”曲伊将手旁一个密闭的木桶提起来,递给另一个无声凑过来的矿民,“趁现在,再多说几句话吧。”
沈文誉:“……”
文化差异吗?这劝告怎么听着这么不像是人话,好像之后就要接一句“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