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便不去不跑二家了,这头隔村也有几户合适的人家咧。今儿和娘子范兄弟说得投缘,又弄这样的好茶水与我吃,我总也得念着娘子兄弟的好不是........”
陈氏听媒人说得这样好,却也没忙着答应,她起身来同妇人添了茶水,轻声细语央道:“娘子贵步上贱地,来同俺家说这样的婚事,俺们不知多欢喜。”
“只到底是儿女人生大事,做爹娘的草率不得,还想托娘子左右牵线相看一场才好。”
媒人一顿。
这要是见了人,哪里还有戏唱。
“我晓得娘子的心,只望水乡说远不远,与这头是同在一处县下的村子,可说近那也隔着六七十里咧。一来一回的,折腾不便,又难传话。”
“娘子实是不放心,过两日我拿张画像来便是。”
陈氏见媒人推脱,心中警觉有诈,谁人不晓得媒人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只怕那小郎不是不灵光,纯纯便是个傻的。
不过她也拿不准是不是没有使钱,媒人才不肯张罗相看多办事。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有些舍不得拿钱出来试媒人。
一直没如何张口的范爹,这当儿却忽的从身上取了一吊钱,塞到了媒人手上。
“你就把人喊来俺们看看,也教他们家看看俺们哥儿。”
陈氏见着那沉甸甸的一吊子钱,少说也有十个。
忍不得剜了范爹一眼,心想这老东西竟然还有私房钱。
虽铜子不是从她兜里出的,却还是觉着遭割了块肉似的。
可送出去的钱,没有从媒人拿回来的道理,陈氏便扯出个笑来:
“这老汉说不来话,娘子别怪。娘子辛劳,家里的茶水却不好,招待得不周道,娘子上镇时吃一碗好茶汤。”
媒人手里碰了铜子,心中的想法就有了变化。
人家想相亲,若是不教两人相看,只怕也往后头谈不成了。
可要是见了,八成也还是成不了。
左右都不成,那她作何不收下钱。
就教两人相看一场,便是后头不成,她也多得了十个铜子,这趟也不算白跑。
媒人将铜子揣进了袖子,眉眼间有笑:“陈娘子范兄弟客气,本就是当同你们操持好的。待我回去同康家的说了,再捎口信儿过来。”
“好,好!劳烦娘子忙。”
于是又客套话了几句,媒人见日头高了,没失礼的要在此处用午饭,便起身告辞了。
她受夫妇俩送出门,笑吟吟的。
方踏出门槛,倏的却对上了一张生脸。
屋檐下立着个身修体长的高个儿,头发用一块碎布条束着,身子上罩着块山羊毛一样的兽皮。
下身穿着条褐色裤子,打了好些个补丁。身上好似还有点野禽的味道,不能说好闻。
他目光淡淡,没有见生人的好奇也没有和气,瞧来便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
这媒人没见过范景,方才夫妇俩说孩子出了远门,不好唤回来,她也没多想。
只晓得这次来这户人家说的是个年纪有些大的小哥儿。
乍见范景还以为这体格子是个男子,正想着说范家不是没儿子么?
送着媒人出来的陈氏见着回来的人,大惊失色,连忙半拉半推的将人往灶屋里送。
范景倒也没反抗,只是从他带回来的背篓里拿了把断了弦的弓朝灶屋去。
媒人忽的从怔愣中反应过来,怕这就是招赘那哥儿。
“范兄弟,陈娘子,这!”
她回头同站在身侧的范爹指着人,惊得有话说不出。
范爹见此半张开嘴,却又嘴笨的不知该如何说。
“这是俺们家大哥儿,刚从山里打猎回来,不晓得家里来了媒人没来得及收拾,让娘子笑话。”
还是陈氏赶着从屋里出来,一下子拱开了范爹,立陪着笑打圆场。
媒人咽了口唾沫,康家只说要户本分的人家就成,不挑哥儿姐儿的人才相貌。
她就没紧着看人,想着说丑些都不要紧,实也没想到范家这哥儿恁副尊容。
那身形,那面孔……又还是会打猎的练家子………
她都怕人一有什么不顺心的就打男人!
媒人不免打了个寒颤,忽而觉得袖子里的一吊钱烫手起来。
早晓得他这霸道模样,也便不昧着良心把康三郎说得跟朵花儿似的。
陈氏见媒人的神色不对,自觉情急说漏了嘴,连忙辩道:“家里没儿子,他爹就把哥儿养得彪了些。”
“也就秋收过了无事上山里转转,往素里都在家里缝衣扫地的。农户人家的哥儿不比城里哥儿娇贵,总是要多做些活儿计,看着便糙些,但跟寻常哥儿没甚么两样。”
媒人干笑了一声,抛开人才相貌不谈,会手艺倒是好事情,穷苦人家多份手艺多条出路。
只是好好一个哥儿,学个甚么手艺不好,偏生学这一手。
她说了句场面话:“哥儿好本事。这年头上会手艺多好,娘子范兄弟好福气。”
陈氏瞧出媒人说的是客气话,怕她教野人似的范景吓着了不肯尽心亲事,于是咬牙掀开范景背回来的背篓,瞧见内里躺着只兔子和山鸡,她立扯过了那只瘦鸡。
“俺家哥儿性子闷些,眼瞅着一天大过一天,俺和他爹日里焦愁夜里也睡不下。
“他是前头娘子生的,俺这做后娘的若不给他周全好婚事儿,只怕前头娘子泉下怪罪,俺心里当真跟油滚一样。”
“还请胡娘子费心。”
陈氏心一横把山鸡塞到媒人手里,直说山野农户间没甚么好东西,望莫嫌弃。
这媒人是个官媒,日里受人请去说亲挣茶水钱,日子过得不差,好吃好喝是寻常。
村子农户养的家鸡不见得稀罕,可这山里的花羽鸡却不同,虽不肥,但肉劲道香得很,是谓山珍,那些高门大户还专门买来吃。
她得一山鸡,心中不知多欢喜。
“难为天下父母心,我听了也是感动的紧,娘子安心,我心头有数。”
说着就接下了山鸡,又言:“便是这桩亲不成,我也再挑着好的给大哥儿说。”
陈氏和范守林这才安了些心,再客套了几句,媒人才乐滋滋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