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大亮时,已有十几辆马车齐整的排列在昌平行宫门口,车上装载的是各类行李,全是成王殿下南下一路上要用的。
此行出发后,车马会先到通县,而后走水路,沿运河一路南下至杭州。
虽然这样在路途上会慢一些,但胜在船稳舱阔,不似走陆路那般车马劳顿,宁潇拖着病体,能休息的更好些。
随行所要用的东西,宁澈已差人来回查了四五遍,到最后实在查无可查了。不过夏绫知道,他这样其实是在拖延时间,能让宁潇留的再久一些。
终是到了不得不出发的时候了。
宁澈用毯子将宁潇裹好,打横将他抱起,往殿外走去。瘦小的男孩偎在他的怀里,轻的好似感觉不到重量。
马车内早已铺好了厚厚的软垫,枕被巾褥都是全新的。这一路上,会由王平作为内官掌事统管全局,季淮为主医官随行照料,另还有锦衣卫在外围护卫,安排不可谓不周全。
宁澈单膝跪上车椽,在要将宁潇安置在车里时,小小少年却忽从毯子间挣出双臂,揽住了宁澈的脖子。
“哥。”他的眼神清澈,却又努力隐藏着不安。毕竟这么大年岁的孩子,还并未尝过离别之苦,从京城到杭州的路,于他而言便是万里迢迢。
怎么可能不害怕啊。
“如果,我是说如果。”宁潇的喘息略有急促,强忍着起伏,“如果我真的死在外面了,你能不能答应我,将我葬回京城来?”
宁澈的手滞住,心疾速往下跌落下去,可脸上不得不维持着安定温和。
“别胡思乱想,你不会死的。”
“不,你答应我!”
宁潇的声音陡然提高。他知道皇室亲王向来有就藩之封的规矩,那一去便生生世世难回京城,连死了都要葬在藩地。
“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葬在什么人都不认识的地方。”
宁澈有那么一瞬的冲动,想将宁潇抱回去,就让他守在自己身边,哪里都不去了。但他又放不下,这唯一一丝能为弟弟搏一线生机的机会。
“好,我答应你。”宁澈的气息好似随时都可能碎掉,“但是三哥儿,你也要答应哥,不论多难,一定要挺着活下来,一定要好好活。”
宁潇气短的点了点头,伸出小拇指,同宁澈拉了勾。
车帘落下,轮辙滚动。
宁澈目送车队缓缓驶离宫门,渐没入了峰峦叠翠间,他忽而转身,往行宫书库飞奔而去。
夏绫跟在他身后,一同奔到了书库的最高层。
宁澈跨到南向的窗子前,一把推开了窗格。
俯而下望,车队已入了山道,蜿蜒而行,如一条连绵前行的细线。
“宁潇——”
宁澈探出身子高声长呼,可声音转瞬便被湮没在旷野山峰之中。
他将双手撑在窗棂上,双肩不住地在发颤。
为何多情自古伤离别,因为此日一别,不知是否将会是永别。
“阿澈。”夏绫走近他,扶住宁澈的手臂,另一只手轻轻在他背上拍着,想借以此给他些安慰。
宁澈垂着头,用力消化着胸膛间翻涌腾撞的气息。可忽而,他一丝念闪意识到了什么,轻挣出夏绫的搀扶,脚步踉跄的朝另一侧的窗子走去。
宁澈沉了沉气息,骤而推开了西北向的那扇窗子。
举目遥望,天际尽头处的那座山岭依旧无言默立着,只是霜雪已不在,换了新绿。
宁潇临行前的那句话轰然闯入他的耳中。
一个人,孤零零的,葬在什么人都不认识的地方。
他近乎痴怔的望着枫露岭,喃喃道:“这就是,你想要离开的原因么?”
可转瞬,另外一个声音又在他耳畔响起,如恶魔的低语,有一只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逼迫着他听进去。
父亲终归还是别人的父亲,可母亲永远只是你一人的母亲。若是她也走了,你就真的没有家了。
宁澈绝望的发现,他已经将自己逼到了高台之上,再也下不来了。
“乔乔。”宁澈缓缓阖上窗子,将额头抵在两扇窗格的缝隙之上,“我已经批了礼部的奏请,准予将她的灵柩迁入皇陵与先帝合葬了。”
夏绫低头站着,很久后,低声说:“我知道。”
“你……知道?”宁澈错愕。
“是。你批红的那封奏疏,我不小心看到了。”
“那你……”
为何还要装的这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