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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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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于黑暗当中时,人的其他感官会更加敏感。

老渔夫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的已经出现了幻觉,竟然听到了开锁的声音。

可锁链泠泠的响动仍没有停止。不是假的。

赵大成动了动腿,艰难的将身体抬起了一点。他今年六十三岁了,刚被抓时挨过打,又历经了半年之久的牢狱之刑,每动一下,对他的躯体都是刀割火烤般的折磨。

老人抬起浑浊的双眼向光亮处望去,见来者的是两个身量修长的年轻人,已卸了锁链,推开牢门走了进来。

“官爷……”赵大成嗫嚅道,“我递的状子,有人看了吗?”

宁澈走到近前,俯身蹲下说:“老人家,赵远的案子已经查清楚了,他的遗骨……我们也已找到了。”

查通倭之事时,锦衣卫搜罗的细致,先前的妖书一案,也得以拼上了最后一块缺角。

赵远,灵山卫小旗。在景熙三年九月倭寇夜袭灵山卫时,身先士卒,带队出击抗击敌军。

时任灵山卫长官,是韩山岐的亲信。他故意拖延出兵时间,怕事情败露,将赵远秘密杀害于军营之中,并毁尸灭迹。

故锦衣卫所能找到的赵远遗骨,不过是几片残缺不全的尸骸,但却足以能还原故事的全貌。

赵大成身子猛颤了颤:“您说的,可是真的?”

宁澈点头道:“是。我们今日,便是来请您出狱的。赵远是烈士,他的身后事,朝廷会安置妥当,您带他回家吧。”

老渔夫苍老的双眼渐渐湿润,泪水漫入他脸上被风霜割出的皱纹中,他终是失声痛哭了出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海滩上,全都是死人呐。我一个一个的找,一个一个的看,但就是没有我们家远儿。我不能把孩子扔在外面,不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得接他回家啊……”

倭寇劫掠后的海滩上,全都是死人。连沙滩都是红的。

年迈的老渔夫佝偻着身子,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的看过去。军营中的人说他的儿子死了,找不到了,可他不信。

怎么会找不到呢?他的儿子,那个高大壮实的孩子啊。即便死了,爹也得把你接回家去,怎么能让你自己在外漂泊啊。

一生厚道老实,连鸡都没杀过几只的老渔夫,看遍了海滩上所有的尸体。没有他的儿子。

他不甘心,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得把孩子找回来。因为他是一个父亲。

所以一生都没离开过那个小渔村的他,去县衙,去府衙,甚至带上了全部家当,一路告到了京城。

他下过跪,挨过打,吃过牢饭,但他从没有后悔过。他就是想讨要一个说法,他的儿子,到底去哪了?

所有的一切,只因为,他是一个父亲。

宁澈弯下身,将赵大成手脚上的镣铐全都打开。他朝这个普通如草芥的老人伸出手道:“老人家,回家去吧。”

赵大成皱纹遍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舒展。片晌后,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同宁澈的手紧紧相握。

如此截然不同的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一只枯槁粗糙,捕鱼结网只为了一家的温饱。

一只修长细腻,笔走龙蛇间便能决定万千人的命运。

百千年历史长河中,这样的两只手,鲜有机会能交握在一起。但耕耘之人无不希冀,有朝一日,上位者也能站到他们中间,怜惜民生之苦,尊重稼穑之艰。

“来人。”

宁澈声音不高,但不过须臾间,便有两个锦衣卫千户在暗隐中现了身,抱拳听命。

“将这位老人家送出去,一路护送回乡,好好安置。”

两个千户领了命,在左右扶起老人,搀着他缓缓向牢房外走去。

白发零乱的老渔民佝偻的向外走出了几步,似乎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顿住脚步,回身望向身后长身玉立的年轻人。

“你……你是?”

宁澈微一颔首:“走吧。”

老渔夫嘴唇动了动,终只说道:“谢谢您了。”

宁澈负着手,目送那个沧桑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他能做的,也仅能到这一步了。日后的丧子之痛,只能靠这老翁自己用余生去消化。

宁澈看了眼同样在凝视着深渊的钟义寒,浅淡的笑了下:“钟大人,你我之间还有笔账,是不是也该算一算了。”

他让人多点了几支蜡烛,以看清楚身边这人每一处细微的神情。

昏黄的烛火映照在两个年轻的脸庞上,一个深邃诡诈,一个苍白狡黠。

“陛下,何意?”

宁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朕没有证据,只不过是猜到了一些事情而已,钟大人可以选择坦白,当然也可以选择否认。只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朕给了你信任,钟大人至少也要拿点诚意出来。你说对吗,兜帽人?”

钟义寒眼尾颤了颤,唇角终是勾起一抹认栽的自嘲。

“吾皇圣断。”钟义寒俯身跪拜,彻底摊了牌,“妖书案的始作俑者,正是罪臣。”

宁澈撩袍坐下,拇指上的玉扳指磕在桌案上,嗒的一声脆响。

“那倭寇入京的事,也在你的谋划中么?”

钟义寒摇头否认:“罪臣还没有那么神机妙算,也实没有料到,竟是倭寇帮臣推了这一把。”

从科举入仕的第一天起,钟义寒便就暗中盯上了韩山岐,害得他幼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他殿试被点了探花郎,原本可以入翰林,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士。但他偏要自请外放,就是为了能同韩山岐有交集,暗中搜集他贪污的罪证。

他其实并没有将贪墨的事与通倭联系在一起,只是在吏部供职时,韩山岐安插在吏部的亲信对他懂倭文这件事格外在意,这使得钟义寒起了警觉。

就在这时,他遇到了求告无门的赵大成。

多年来暗中的摸查,让钟义寒敏锐的意识到,这其中或许隐藏着什么玄机。于是他写了假言有倭寇入京的妖书,扮作兜帽人,让赵大成散发出去。他的本意是想借此给朝廷提个醒,但凡能撕开一个小口,他就有机会探手进去,将韩山岐贪赃的罪证抖落出来。

不过他也只是在暗中观望,并不期待借一个老渔夫的手就能彻底扳倒一个封疆大吏。可万万没想到,却真的有个小倭贼在此时闯入了京城。

原本毫无勾连的两件事,竟然以这种奇妙的方式在京城中交织在了一起。

在之后,事态的发展也大大超出了钟义寒的掌控。他那段时间近乎疯魔,日夜都在思量,究竟什么时机将他手中的罪状递出去才能彻底钉死韩山岐,让他永世翻不了身。

直到井上三郎的一纸口供,给韩山岐判了死刑。至此,他也理所应当的将自己收集的全部证据拱手呈上,在黄泉路上送他最后一程。

“皇上,”钟义寒以额触地,坦然禀道,“臣自知,犯了欺君大错,罪无可恕。无论陛下如何责罚,臣都心甘情愿听凭处置。”

“处置?”宁澈咀嚼着这两个字,“那你觉得,自己当受什么处置?”

钟义寒心中微叹。

他探手入怀,在衣襟中摸出一页薄纸,双手呈过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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