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掩窘迫:“今日过节,肯定少不了要接客。可我不想……让孩子小小年纪就看到我在做这样的生意。”
钟义寒轻轻皱了眉:“云湘,我今日是带着银子来的。我去跟老鸨点了你,那你今晚就不用……”
“不用的!”云湘却打断了他。她有些无奈的笑了下,“钟先生,这就是我的命。即便您能救我今日这一晚上,可您能救得了我这一辈子吗?”
钟义寒哑口无言。
云湘趁机一把将孩子塞进了他怀里,冲他眨了下眼睛:“再说了,我做这一晚上生意,赚的可是比您手里那些多多了。您那些钱留着喝酒去吧,孩子我可就拜托给您啦!”
钟义寒看着那匆匆而去的背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怀中的小童扭了扭,他这个年岁,还不能听懂大人们之间所言为何物。书澜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钟义寒看了一番,奶声奶气的说:“叔叔,我饿了。”
钟义寒瞅着怀里花猫一样的小团子,摇摇头无声笑了下。他将孩子在怀里抱好,温声问到:“你想吃什么?叔叔给你买。”
一大一小来到了一间茶舍中。这间茶舍就在胭脂胡同的巷口,离吟春楼不远。但很明显,在这条巷子中,茶馆远不如楚馆更受欢迎,倒是有些门庭冷清。
钟义寒找前堂伙计要了块湿帕子,将书澜的小脸擦干净。而后他又点了几盘茶点,嘱咐伙计送到二楼。
他抱着孩子走上楼梯,往窗边他常坐的那张桌子而去。可不巧的很,楼上仅有的一位客人,偏偏坐在了他最喜欢的那个靠窗的位置。
那人肩宽腰窄,朗如劲松,桌上搁着一把钟义寒并不陌生的绣春刀。
“……庄衡大人?”
庄衡听到声音偏过头来,在此地碰到钟义寒,他也有些意外。
他有心揶揄了句:“钟大人怕是走错门了?”
钟义寒听出,他这是暗笑自己此时应出现在楚馆,而不是这里。
“庄大人说笑了,”钟义寒难得没有信口胡诌,来到庄衡对面,“下官坐在这里,庄大人应该不介意吧。”
庄衡比了个请的手势。他的目光却落在钟义寒怀中的小男孩上。
“这是你的孩子?”
“非也。”钟义寒解释道,“我与他母亲是旧识。他母亲曾经帮我打探过一位故人的一些消息,因此有了一些交往。”
庄衡挑眉:“那这孩子不同他的父母在一起,怎倒在你这里?”
钟义寒答:“这孩子的父亲,不知名姓。”
他看向窗外。坐在这里,恰能看到街巷中熙攘的人群,以及吟春楼的一角。楼下男子满面春风,女子笑语嫣然,口中说着浓情蜜意,可真心却最为轻贱。
恰有伙计上楼来,端上一壶热茶并几盘茶点。钟义寒拿了一块点心递给书澜,小孩子坐不住,拿了吃的便蹦跳着去旁处玩了。
钟义寒倒了杯茶递给庄衡:“这孩子的母亲,在吟春楼谋生。”
庄衡端茶的手滞住:“女支-女?”
“庄大人这样说倒也没错,只不过在下,还是不太喜欢这样的称呼。”
“在下无意冒犯。”
钟义寒垂下眼,同倒了杯茶给自己。
“庄大人是正直之人,不理此等风月之事,您以超然之姿看这浊然之世,有这世俗之见,倒也无妨。”
庄衡如何听不出来,他们文人最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明明心中已然不悦,但偏要拐着弯的捧你一下子,再暗搓搓的骂你庸俗。
他对钟义寒此人更多出几分兴趣:“如此看来,官场所传,钟大人惯爱风月之事,倒也是世俗之见了?”
不知为何,钟义寒在此夜倒很有倾诉之欲。
他淡淡一笑:“下官也曾有至亲之人,因生活所迫,无奈堕入风尘。故而在与那些风月女子交往时,在下也时常在想,若是自己的至亲之人落入如此境地,又当如何自处。”
庄衡端起茶杯:“对不住,戳到钟大人的痛处了。这杯茶,同你赔罪。”
两人碰了杯,各自一饮而尽。
茶水炙烫,顺着钟义寒的喉管滑过,竟如饮下了一杯烈酒。
茶不醉人,可人自醉。钟义寒眯眼看向庄衡,忽嘲讽的一笑:“庄大人,若您的母亲,姐妹,至亲至爱之人,也入了风尘,您还能堂而皇之的从口中说出女支-女两个字么?”
这群体面光鲜之人,标榜自己正人君子,霁月光风,可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庄衡深邃的眸色中,却短暂的闪过一瞬失措。
他启唇冷笑:“谁还不是个女表-子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