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绫丝毫没有反应。半晌后,她嘶哑的问出一句:“我姨呢?”
张寅神色凄然:“灵柩已经出北安门了。等殿下回来戴过孝,就送去昌平下葬。”
夏绫眸中似有冰锋,狠狠插入在冰面上,碎裂千里。
她一字一句的说:“有生之年,我一定,一定要带她回家。”
与这句誓言一同落下的,还有被伤痛封印的泪水。夏绫倚在张寅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让她一个人睡在那无人的荒山上,得多孤单啊。
在傅薇过世后的第十日,宁澈终于赶回了京城。
北京城的秋日很短,天高云淡的日子就那么几天。凉风一起,黄叶便萧索的落了满地,似是换了人间。
夏绫正在西五所内清扫阶前的落叶。傅薇去世后,她从前住的房间上了锁。可夏绫不愿这间院子就这么荒废下去,每日依旧会将她房间前的台阶打扫干净。
夏绫用扫帚将地上的枯叶都拢在一起,在这悄然无声中,她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向后看去。
有个人站在门口处。
比上回见面时,那人消瘦了一大圈。他唇边生了一圈青茬,带着一身远道而归的风尘,不知有多少日没有梳洗过了。
夏绫手中的扫帚轰然倒地。她无措的站在原地,牵起嘴角,想对那人笑一下。可未出一言,泪水却先落了下来。
满庭落叶飘飞,宁澈走过来,轻轻把她拥进怀里。
夏绫环着宁澈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无声的啜泣起来。宁澈也抱着怀中的女孩,用下巴蹭着她的头顶,终于也肆无忌惮的落下了泪。
“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才回来啊……”
夏绫哭出声来,手攥成拳头,胡乱在他身上打着。她好恨他,如果他能快一点,再快一点,薇姨或许还能看到他最后一面。
“乔乔。”
宁澈忍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却只是轻柔的拍着夏绫的背,不做任何反抗。可他眼前的光却越来越暗,终于双腿一软,向前栽倒了下去。
“阿澈!阿澈……”
夏绫撑住他的下胁,可是他那么高,失去意识后又那么重,她得用尽全力抱住他,才能让他不会摔下去。
她还不知道,宁澈这一路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从湖广到京城,将近三千里路,马还有轮换,可人却得不眠不休的日夜赶路。到最后,宁澈的手脚几乎不听使唤了,他将自己干脆绑在了马背上,靠着一口气终于进了京。
他先去北安门的灵柩前上了香,而后又折回宫里来,到现在,再也撑不住了。
夏绫将宁澈扶到了她自己的床上,让他好好睡上一觉。宁澈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
夏绫叫来了何敬,她自己就坐在屋外的台阶上等。内侍们都有千里眼顺风耳,守在门外时一言不发,可一旦听见屋内有了动静,立刻备好了热水和换洗的衣服进去伺候。
宁澈再出来的时候,已换好了一身青灰色的常服,那股从内里透露出来的贵气又回到了他身上。他来到夏绫身边,两人在檐下宫灯的光亮中并肩而坐,默然无言。
时光确实赋予了他们容颜上的变化。夏绫偏头看向身边的少年,他眉目清朗,矫健阳刚,既有着少年人的恣意不羁,又有种位高者的沉稳深邃。
意外的是,宁澈竟也在看着她。
夏绫赶忙收回目光,心中跳的厉害。可好在,身边人并没有追问她什么。
过了很久,宁澈问:“她走之前……有想要见我吗?”
夏绫不知道该怎样答他。可这片刻的犹豫,宁澈却已然全明白了。
“阿澈,薇姨她,想要回家。”
“家?”宁澈迷茫的开口,“浣衣局吗?”
夏绫忽而意识到,傅薇认知里的家,和宁澈认知中的家,是不一样的。
可她还要如何开口,告诉他,他的娘亲不喜欢这里,想要永永远远的离开他吗?夏绫不忍心,在此时再刺他一刀。
宁澈并不知道夏绫此刻心中正在进行怎样的挣扎。他不想囿于过去的泥淖中无法自拔,更不想将内心深处的失落在她面前表露出来。
他转了话题:“乔乔,那日后,你怎么为自己打算?”
有些话在那一瞬间不说,就再难说出口了。
夏绫答:“我已经禀过了张掌印,我能做些针线活,他在针工局给我安排了个差事。不过他说我还可以住在这里,我自己也暂时不想离开这。”
宁澈想了想:“乔乔,你其实,可以跟我一起到东宫去的。我们还可以跟小时候一样,一块吃饭,一块写字。我的书房里有满满一面墙的书,你一定会喜欢的。”
夏绫却摇了摇头:“不用的阿澈。这样的日子我过习惯了,东宫的规矩大,我又不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我怕自己做不好的。”
宁澈脱口想说,谁要你守规矩了?只要有我在,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可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敏感的意识到,夏绫说的那些话都只是托辞,她并不是怕规矩,而是在同自己划上一条界限。
宁澈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可也不想强迫她改变意愿。他只当夏绫还留恋西五所这间院子,还没有对突如其来的改变做好准备。
“那好吧,依着你。但乔乔,不论你什么时候想到东宫来了,我的大门,永远都为你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