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薇没有回头。很久,她漠然开口道:“乔乔,你也走吧。”
她好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到:“你还小,有的是好去处。我累了,也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
夏绫没言声,只是默默走过去,坐到傅薇身边,勾了勾她的小手指。
小姑娘垂下眼眸,轻声说:“薇姨,你是不是……不太喜欢阿澈,也不喜欢,阿澈的父亲?那个人在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很不愿意。”
傅薇缓缓看向夏绫,手指动了动。
夏绫小声说:“我其实也不太懂,但我爹娘在一起时,总会有肌肤之亲,他们说所有人的爹娘都会这样,是因为他们爱慕彼此。但是上回,那几个内宦把手伸到我衣服里的时候,我好像……好像就有点明白了。如果是同不喜欢的人,那种感觉很不好受,我当时就有点,有点想到了去死。”
她抱住傅薇,把脸贴在傅薇怀里:“薇姨,你把我推出去做什么呢?我早就没有家了,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咱们两个姑娘家只要一起努力,我就不信还过不好日子了。”
过了许久,夏绫感觉到,傅薇轻轻将手抚在她头上摸了摸。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夏绫的脸颊上,冰冰凉凉的。
她听到傅薇说:“我的……乔乔啊。”
那一晚上,夏绫睁着眼,一直躺到了天明。
阿澈还是食言了,一直等到天亮,夏绫都没有等到阿澈回来。
却等来了几个穿红贴里的内侍。
来者皆一脸喜色,其中一人手中端着漆盘,其上置了一套鞠衣并一顶玉冠,华美非常。
几人往地上一跪,喜气洋洋的说到:“万岁爷和小主子命奴婢们来接娘娘回宫,请娘娘更衣,奴婢几人伺候您梳妆。”
傅薇都没拿正眼看漆盘中的那套衣服。她只平和的说道:“不用了,我穿这个就挺好的。”
傅薇拢了拢夏绫额前的碎发,替她将侧衽的系带系好,浅浅笑了一下:“乔乔,准备好离开这里了吗?”
夏绫点了下头,也对傅薇笑道:“准备好了,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
傅薇将手搭在夏绫肩上,同她一起出了门:“那好。乔乔,咱们走。”
那是平生第一次,夏绫踏入这宫禁之地。
宫道中有风迎面而来,夏绫始终紧跟在傅薇身边,两方朱墙夹着的长街,长到一眼望不到尽头。
直到那座令人畏怯的宫殿出现在眼前。
乾清宫的近侍拦住夏绫,不允许她再上前一步。夏绫拉住傅薇的衣袖,担忧的看着她。可傅薇只是淡然一笑,说:“乔乔,不要担心,在这里等我回来。”
傅薇独自一人跨过了月华门。
大殿前的汉白玉石阶苍白且高耸,她迎着风一步一步走向这帝国权力的最高处,简素的衣袂在风中翻飞,描摹出她纤瘦的骨相。
大殿中有一人正负手而立。
宣明帝回过身来,四目相对,互不相识。
这是傅薇第二次见到宣明皇帝。那副容颜她并不陌生,他与阿澈,有着近乎一样的眉眼与神色。傅薇只是感慨于时光的流逝,对面那人也不过才三十几岁,十余年前的孤傲却已不在,换了华发。
那其实也只是个在短短几月内同时失去骨肉与爱侣的可怜人呐。
宣明皇帝打量着傅薇,对眼前这个为他生下过孩子的女子,甚至没有一丝残存的印象。
他生疏的开口:“礼部拟了几个封号,你看看喜欢哪个,自己挑吧。”
傅薇垂眼在那几个字上草草扫了一遍。
恭,贤,谨。
她的语调安静:“陛下难道不该先问问我,愿不愿意做您的妃子么?”
宣明帝的眉心紧了一些。
傅薇抬眼直视着他,丝毫不惧:“皇上,我不愿意接受您的封赏。十年之前,我不敢反抗您的临幸,但到今天,却不意味我仍会顺从您的旨意,做您的妃子。”
宣明帝面色不霁:“你至少该为孩子想想。”
“我为不为他想,都不影响他是您的血脉。对那个孩子,我自问已仁至义尽,把他交还给您,我已不欠他什么了。”
宣明帝不可思议的打量着傅薇。她是皇太子的生母,皇家也一定不会亏待她。他实在想不出,这女子会有什么理由拒绝这唾手可得的荣华。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薇淡淡一笑,却反问他:“皇上,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宣明帝扬了扬眉,默许了她的不敬。
“我叫什么?”
“傅……”
宣明帝张了张嘴,可后半句,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来了。
傅薇自嘲的摇了摇头:“您看,不为什么,就是觉得,没意思了。”
傅薇走出乾清宫时,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她仰起头,对着阳光笑了笑,提起裙子往台阶下跑去。
有人还在等着她呢。
她一口气跑到月华门外,迫不及待的想将心情讲给夏绫听。
“乔乔,我刚刚违抗了圣旨,大概以后不会有很富足的生活,只能自食其力了。”
夏绫问:“薇姨,你都想清楚了吗?”
傅薇很虔诚的点了下头:“嗯,我很开心,我终于可以做回我自己了。”
夏绫挽起傅薇的手,笑道:“那就行。咱们走,没有什么比你自己开心更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