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可是觉得这衣服不合身?那奴婢再另取一件过来。”
宁澈一咋舌:“扣子不对。”
何敬这才猛然意识到,这衣服从前是珍珠扣的。他后颈暗自起了一层冷汗,皇上这记性也未免太好了些,竟连这种细碎的琐事都记得。
底下浣衣局或针工局,要改一件常服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无需事事都上奏,更何况是件有些年头的旧衣。可看皇上这意思,今天这事怕是非得较个真。
果然,宁澈冷着脸说:“把衣服送回去。这衣服怎么改的,就按原样给朕改回来,一粒扣子都不准少。”
何敬一哆嗦,这位主子的脾气他大概能摸清楚。无论是对外臣还是内侍,宁澈很少疾言厉色,但真到下手处置人的时候,他自有一番铁手腕。
何敬不敢迟疑,立刻领命去了。
*
浣衣局里,夏绫仍在水池边揉洗着衣服。
入了秋,天色又渐晚,池中的水已有些发凉。夏绫将洗好的衣服拧干放进一旁的木盆里,抖了抖手上的水,习惯性的用手腕顶了顶已经酸痛的腰背。
她本想站起身来歇一会,却忽然有个什么东西砸在了她身边的水池中,凉水溅到夏绫脸上,她本能的抬起手来去挡。
一个盛气凌人的女声在她耳畔响起:“行宫来的,这些衣服是湘王府送来的,你赶紧都洗出来!”
这宫女叫陈翠,在浣衣局中已有许多年头了,夏绫来到这之后,便是分到她手下干活的。
夏绫揉了好几下,才将眼中的水揉干净。睁开眼,见面前的水池中又堆了一大捧衣服,裙子长衫中衣袜子,甚至还有男人的亵裤。
“翠姐,”夏绫站起身来,浣衣局中的小宫女们一贯都这样称呼陈翠,“我今天已经干了许多活了,还有晾好的衣服没有收回来,这些我今天很难洗出来。”
陈翠摆弄着手上的指甲,漫不经心道:“那我可管不了。要是做不完,你自个儿找李掌事说去,到时候是挨鞭子还是挨嘴巴,你自己随便选。”
夏绫暗自磨了磨后槽牙。她并非不能怼回去,可她更不想在这个时候撕破脸,把事情闹大。
夏绫重新坐回到水池边,疲惫的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她其实早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了。可现在她愿意这么忍着,还有一重原因。
夏绫想用自己身上受的累切实感受一番,傅薇当初在浣衣局,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
可无论她怎么忍受,也不可能完全体会到傅薇那时的心态。毕竟她自己知道,最多不过几个月,过了万寿节,她就能回到之前的生活,这日子是能看到头的。
而傅薇在那种看不到头的日子里熬了多久呢?
十年。
周遭从夜幕渐沉到掌起了灯,水池边也只剩了夏绫一个还在揉洗的身影。其他长年在此的宫人已各自回去吃饭,可夏绫毕竟是行宫来的外人,还要更低人一等,活没干完,是没得饭吃的。
她抬起沾湿的手飞速挽了下散落的碎发,却忽听门口有人喊道:“司礼监来人了!”
李掌事很快便来了,低眉塌腰,难得带上了一脸讨好的笑意。
“两位贵人快请,小的敢问,有何能效劳的?”
来的是两员司礼监内官,其中一人手中端着漆盘。两人将李掌事叫到一旁吩咐了些什么,只见他的面色愈发沉肃,而后又将陈翠叫来,一同回禀。
没多会,李掌事引着那二人先向屋里走去,陈翠却走过来到夏绫跟前:“行宫来的,跟我过来一下。”
夏绫跟着陈翠进了掌事的值房,李掌事正在给两位内侍看茶,一见夏绫进来便道:“二位公公,这便是那改衣服的奴婢。”
坐在上首的人略一点头,拢着茶沫发问道:“扣子呢?”
陈翠连忙呈上一被帕子包裹的物件:“您请过目。”
那内侍打眼一看,便立刻瞧出不对来。漆盘中那件御用衣物,是有四枚盘扣的,而这帕子里包着的,只有三枚。
那人目光霎时凌厉:“还有一枚呢?”
陈翠明显有些慌了神,往夏绫身上一推道:“公公,衣服是这丫头改的,她交给奴婢时扣子便只剩三枚了,其余奴婢属实不知。”
夏绫眉头微蹙了起来,这分明就是在诬蔑。
“不是这样的。”她开口为自己辩解到,“翠姐将这件衣服交给奴婢时,便只剩下了三枚扣子。是因为洗衣时不慎掉落一枚找不到了,才要奴婢将扣子改掉的。”
一声脆响,内官将茶盏摔在了桌面上,似是动了怒。
“这衣服可是万岁主子点名要改的,若是真丢了扣子,你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掌事见状,飞快同陈翠对视了一眼,而后附在内官耳边低语了什么。
只见内官脸色逐渐舒展,了然于心的笑了下,暗暗伸出三根手指,冲着李掌事捻了一捻。
而后,他将目光落在夏绫身上:“你这丫头,信口雌黄。毁坏了御用的衣物,押回宫去听上头发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