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反正宋老爷子都已经死了,还不是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甚至还有人朝她扔烂菜叶子:“滚出宋家岭,我们这儿不欢迎你……”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更何况遇到的还是一个这么会颠倒黑白的乡野泼妇,夏乔嫣一下子竟是哑口无言,只呆愣愣地立在那里任由周围的唾沫星子将她一点点淹没……
这时,人群里挤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
宋灼几步来到夏乔嫣身旁,轻轻攥住她发凉的手指:“别怕!”
老人朝众人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而后,他看着坐在地上的女人道:“全子他媳妇,我作为咱宋家岭的保长,今天想当着大家伙的面说几句话。”
女人撇过脸,不予理会。
老人轻叹一口气,扭头看向围观的众人:“当年,宋全他爹在世时,曾托我立过一份遗嘱,他把这处老宅一分为二,左手边朝北的三间归小儿子宋全,右手边朝南的两间归大女儿宋云,而保长我,便是这份遗嘱的见证人。”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纸发黄的文书,展开面向众人:“这上头有四个手指印,一个是宋全他爹的,另外两个是宋云姐弟俩的,最后一个,是保长我的。”
有保长出面,又有文书作证,女人再无话可说,却仍不甘心:“那她们偷我东西怎么算?”
夏乔嫣极力按捺住胸中怒火:“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偷你东西,那你倒是说说,我们究竟偷了你什么东西?”
女人从地上爬起,慢条斯理地抖了抖沾在裤腿上的土灰,冷笑道:“瓦片!”
“瓦片?”夏乔嫣愣了一下,旋即反问道,“我们偷你瓦片做什么?”
“当然是修屋顶喽,” 女人瞥了立在夏乔嫣身旁的宋灼一眼,冷冷道,“你问问他,究竟是拿什么帮你们修的屋顶?”
宋灼淡定地回视着她,不慌不忙:“我不过用了咱家两块旧瓦片,其他的都是我在外头寻来的,而且这事我父亲也是知道的……”
“胡说,你分明就是偷!” 女人快走几步,揪着丈夫的耳朵把他从人群里拎了出来,“姓宋的,你倒是说说,这事你知情否?”
宋全蔫了吧唧地杵在那里,眼睛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最后笑看向女人:“不过两块旧瓦片而已,这事就算了吧?”
“不能算,他们今日能偷两片瓦,明日就能偷两只鸡,”女人恨恨道,“你必须当着大家伙的面把这事说清楚了,不然老娘跟你没完!”
宋全匆匆扫了儿子一眼,目光闪躲:“你说你用了咱家的瓦片给你姑母修屋顶,怎么也不跟我们做父母的说一声?”
宋灼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中年男人,语气生硬冷淡:“父亲您确定我没跟您说吗?”
听到这里,夏乔嫣才算是明白了过来,她看向满脸得意的中年女人,拿出了自己的钱袋子:“这样,这瓦片就算是我们买的,我给你市场价的两倍,总行了吧?”
“我呸,”女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你今日就是给我十倍的价格,我也不卖……”
夏乔嫣皱起眉头:“那你想怎样?”
女人双手叉腰,活脱脱一只母老虎:“我要你把瓦片拆下来,完完好好地还给我!”
此话一出,围观的邻居们纷纷看着她摇头,有人劝道:“虎子他娘,这屋顶都修好了,不好拆吧,不如你也退一步,收了钱,这事就这么算了……”
“算什么算!”女人看向说话之人,唾沫横飞,“这瓦片是老娘的,老娘想怎样就怎样,谁也甭想让老娘改变主意!”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眼看天就要黑了,夏乔嫣终于忍无可忍:“行,瓦片可以还你,不过你得自己去拆,我们可没工夫陪你瞎折腾……”
女人似乎仍不太满意,嘴里骂骂咧咧地推搡着丈夫往夏乔嫣她们住的那两间屋子走去:“听见没有,赶紧去把咱家的瓦片拆下来,一个大男人整日缩头缩脑跟乌龟似的,屁本事没有……”
身材瘦削的宋氏就静静地立在自己的屋檐下,定定地凝望着自己的同胞弟弟,眼中满是失望与悲哀。
宋全没敢去看她,径直沿着梯子攀上屋顶,拿着捶子在新修好不久的地方敲敲打打,惹得沙石碎瓦簌簌而落,把刚刚整理好的屋子又弄得脏乱不堪。
待他拿着两片做了记号的瓦片从屋顶上下来时,夏乔嫣住的那间屋子已是一片狼藉。
夏乔嫣想去帮桑菊一块打扫,可刚拿到手中的抹布却叫宋灼给抢了去,少年垂着头,一声不吭地做着手里的活,原本清俊白皙的侧脸,此时却是又红又紫。
看到对方这副窘迫羞愧的模样,夏乔嫣心内愈发不是滋味,遂轻声劝道:“灼,这并不是你的错……”
宋灼没有抬眼看她,只默默转身把脏抹布投进水盆里,埋头搓洗了一会儿,才低低回了一句:“你放心,明天我会重新把这屋顶给修整一下。”
夏乔嫣原想让他安心回书院念书,修屋顶的事自己会找人来做,但怕他多想,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待几人把屋子收拾干净时,天色已经很暗了,本想留宋灼一道吃晚饭,奈何他死活不肯,夏乔嫣几人只好依了他,拿了只焖熟的腊鸭腿叫他带回去吃。
因宋氏身体不好,夜里离不开人,夏乔嫣便索性让桑菊留在母亲那屋。
待母亲睡熟后,夏乔嫣方才轻手轻脚地推开自己的屋门,刚插上门栓,身后蓦地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你回来了?”
夏乔嫣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吓得不轻,手里的灯笼都差点掉在地上,待看清坐在黑暗中的人影时,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可旋即又板起脸来:“你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怎么还总是阴魂不散?”
赵弛拿起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煤油灯,脸色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搬走吧,这座老宅子不适合你住!”
少女一怔:“你要我搬去哪?”
“去哪都比呆在这里受这窝囊气强,” 赵弛抬头看向屋顶那个被宋全砸出来的破洞,语气依旧淡淡,“男的懦弱无能,是非不分,女的胡搅蛮缠,乖张跋扈,整日跟这样的两口子呆在一起,人迟早会被逼疯……”
“都尉大人可真是太瞧不起我了,” 夏乔嫣一脸的无所谓,“想当初在京城时被都尉大人那般羞辱,我不也还是活得好好的吗?”
“我知道你心里对我仍有怨气,可是,”长相俊美的青年男子注视着她,眼中透出几分痛楚和无奈,“你能不能别拿你自己的生活跟我怄气,你明明可以过得更好,比如说,住舒服点的宅子,换省心点的邻居……”
“我跟你怄气?” 夏乔嫣哑然失笑,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面前的男子,“都尉大人,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我还跟过去一样非你不可吗?”
“老实说,都尉大人您现在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已……”
“倘若没有其他事,都尉大人就请回吧,”说着,重新将门打开,冷冷地看向他,“还有,日后不要再来了,我这里不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