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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年后 -
破晓前的圣安德烈小镇郊外,被一股肃杀的氛围弥漫着。
十七个达斯机械兽人族在敌人的追击下拼死抵抗。然而,对普通人类而言的食人恶鬼,在龙族的战士面前,却是不堪一击。
战斗从开始到现在只过去了五六分钟,溃败的机械兽人像是被狂风吹散的砂石般四散奔逃,他们丢下同伴的尸体,如困兽般拼命在密集的树林间寻找出路。不一会儿,所有的脚步声和叫喊声都寂静下来。战斗进行到这个份上,只剩个别族人还尚存,但也仅是在苟延残喘而已。
结界的薄膜罩住了整个树林。灰蓝色的晨雾中,闪现出一抹干瘦的剪影,鲜红的五芒星魔法阵倾泻出一股火焰的能量波流朝敌人卷来,泯灭了逃亡中的异族最后一丝幻想。
“很遗憾,没时间给你留遗言了。”温和而凛然的声音从猎人嘴中传出。结果了这名兽人族的一击从身后的五十米外直射过来,将他的整个人都轰得散架了。
战场上的风渐渐停息,结局惨烈而明显。映现在死者视网膜上最后的画面,被永远定格在了那张俯视自己的人脸上。他死得并不孤单。在凶手正上方的高空,一头蓝色巨龙喷发出吐息,对企图往天上逃的另一个族人予以歼灭。
地面上,死去的兽人族始终睁着的瞳孔开始放大,海龙德文斯靠近龙术士的声音,他再也听不到了。
“妄图跟巨龙比赛飞行,真是太可笑了。”德文斯以一个略显浮夸的姿势在主人柏伦格身边稳稳降落,变回人形姿态,“你这边收拾得如何?”
“都清理完了。”清点完周围数目的龙术士回头致以一个浅笑,环顾一圈后,溶金般的眼睛忽然眯起来,“嗯?T呢?”
远处的一束光回答了他。在林间横着一闪,仅亮了一秒就湮灭无迹。那是守护者光剑爆发出来的能量,在能见度较低的环境下,如同薄薄的晨曦。
二人朝那个方向靠近过去。光剑的直线型光束劈中了一具刚刚死去不久的异族躯体。但在那焦黑模糊的尸身下,还掩藏着一个异族,在遭受这一重击后奄奄一息,连保持机械本体的力气都没有了,此刻正一脸死气地仰躺着,大口呼吸。
守护者一击重伤了这个躲在同伴尸体下企图蒙混过关的机械兽人族。身边的其他同伴都已经没有了声息,自己也只是比他们多幸存了片刻而已。死神的脚步在逼近,眼看守护者已提着剑准备过来补刀,这名男子感到了人生中最大的绝望,他害怕地把眼睛闭起来,企求敌人的这一剑能够快点。
“干掉他!”快步赶来的德文斯大喝一声。
被同伴如此勒令的守护者踢开了上面的死人,他的剑尖已抵在敌人的颈动脉上,离杀死他只差毫厘,却没有落下。等待处刑的异族感到自己的身体久久没有被利器刺中,疑惑地张开双眼,朝上探望。
“你愿不愿意透露点情报?”T的话音平静而淡漠,一如他脸上的表情,“你们流落到这个世界,一定侍奉着某位王吧?说出来,你是什么人,效忠的是谁,在附近徘徊的目的是什么,你们的根据地在哪儿。作为交换,我可以让你多活一会儿。”
全身沐浴在鲜血之中的达斯机械兽人族男子,晦暗的眸底深处浮现出一丝求生的微光,“你能保证不杀我……让我一直活下去吗?”
“如果你说的情报有价值,我至少能保证你可以活着见到龙王,让他们来发落你。”T以丝毫没有犹豫和颤动的口吻道,“至于你最终能不能免于一死,则要取决于你的态度和贡献。只要你有本事让龙王认为留着你比杀掉你更好,你自然就能活下去。”
那人盯着T,眼中的光芒阴晴不定,最后归于沉寂,“哈哈,不可能了啊……”他强颜一笑,抽动着的嘴角迸发出仅有的一丝力气,对守护者嘶吼,“我在第二次灭龙之战前就背叛了我王,早就已经——”声音没有继续下去。德文斯抬起脚,重重踩扁了他的头,让那张激愤的脸成为了一摊无法被直视的烂肉。
“真恶心。”黏了满鞋底污秽的海龙不悦地晃了晃腿,在地上使劲摩擦。
“德文斯大人,您为何要……”T提出抗议。
“怎么?你小子难道还打算让这些脏东西沾染我族的圣地?居然还搬出族长来,话说得可真轻巧啊。你有什么资格能代替族长做保证?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那席话犯下了傲慢之罪?”
“傲不傲慢我不知道,”对于德文斯的指责,T却持不同看法,“我认为,做任务最重要的是了解和分析敌情,弥补我方的情报盲点。能得到一个现成的俘虏,为什么要白白地浪费掉而不是加以利用呢?”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言语不要过激,事实上,他还有更忤逆的话没能说出来。这个自以为正义的家伙究竟有没有想过,龙族过去总是对敌人不进行怀柔和安抚,而是逮到就杀,随便屠戮,才导致双方战斗的进展多年来止步不前?龙族这几百年间的所有努力,只是一味地增加杀敌数而已,却无法从根本上终结战争。
柏伦格站到从者和守护者之间,避免了一场争吵,“现在会流落在外的达斯机械兽人族,八成是他们族中的叛逃者。”他解释道,“三王势力虽有强有弱,但基本盘都很稳固,聪明的异族是不会离开王的庇护,跑到外面的危险世界谋生的。这些人,也就相当于我们人类中的流民,黑户而已。脱离自身阵营的时间越长,就越不可能从他们的嘴里套取有用的情报。”
“话虽如此,但……”T刚想争辩,视线稍稍一转,遇上了德文斯豪横的眼神,终于还是垂下肩膀,把剑别回腰间,放弃了继续说下去。
柏伦格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恍然间想起一位故人。那个人对待任务也总有很多别出心裁的想法,还真的曾经给龙族带来了丰厚的敌军情报。可惜啊,那样一个男人,最后却成了龙族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掘墓人,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守护者,一条看门狗而已。哪怕再是个有识之士,这个身份也难有作为。
龙术士掩去思绪,用友善的目光看着T,“就我对你的了解,你在六七年前就已经完成了‘告别仪式’,为什么还要坚持向族长请缨,跟着我出来做任务呢?”
“该不会是想偷溜着来人界玩吧?”德文斯的语调阴阳怪气,“你看他,连守护者的铠甲都不穿,我一开始还纳闷呢,原来答案是这样啊。”
第一缕曙光自天边出现了,如同画师的笔轻轻一扫,将天空与大地划分开来。晨光洒在树林的枝叶上,也温暖了T一身清水蓝色的粗布麻衣。“这次的任务地点离布达很近,我觉得我有必要来看看,确保我当年没留下什么漏网之鱼。”他泰然自若地回答,表情很诚恳。
“很有责任心。”一个过于纯良、实诚,与当今这个黑暗世道格格不入的人,注定了他不会受惑于金钱和权势的逼迫。柏伦格在刹那间做出判断,没必要在这个不合格的收买对象身上浪费时间。“圣安德烈的任务也算落下帷幕了,T,你还不觉得满意吗?”
“我战斗得很畅快。”守护者略略低了一下头,“感谢柏伦格大人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同行。”
柏伦格红软的嘴唇微微上翘,露出理解的笑容,抬起手,指尖盘绕出一丝魔力的银光,“我们还需要做些善后工作。你若是想故地重游,就去吧。”
“哼,还真是让这家伙达到目的了呢!”德文斯摇摆着手,愤愤道,“族长大人也真是的,竟然这么纵容一个守护者。”
T用一个坚决的眼神向这头胡搅蛮缠的公海龙表达否定,脚步朝不久前死去的兽人族尸体走去,把它们一具具拖到一起,方便龙术士处理。很快,他们就完成了善后,让战斗痕迹消失在清晨的阳光下。所有的异族遗骸被集中焚毁,散落的鲜血和肢体残渣也都被掩饰成野兽袭击,不会有人对这片幽静的镇郊树林引起怀疑。
“就此别过了,T。我会向两位族长大人传达你的英勇。希望你尽快归队,别离开太久哟。”柏伦格嘴角噙笑,轻盈地漂浮起来。
德文斯朝下方的守护者哼了一声,在一阵清澈的蓝光中回归海龙之姿。主从二人远去了。T对着他们致意了一会儿,然后找到了战斗前拴在树林边缘处那匹被临时租借的黑马。
骑马朝南方行进,离开小镇的范围,一片放眼无际的草原出现在T的面前。看着地的尽头,天的边缘,他感觉所有回忆在身旁旋转。
紫罗兰色的眼睛远望着那座沿多瑙河建立的城市——布达,他曾经耗费了无数心血的地方。十二英里外的繁华之都连一个小点都还看不到,但那个方向,却是T心之向往所在。阔别这么些年,他好怀念那段战斗的岁月。正如他之前对柏伦格的回答,他会自请参加这次在圣安德烈追击异族的任务,就是因为这地方离布达不远。
当一身便装的守护者从北门进入城市时,太阳已经完全在东方升起了。今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华美的布达皇宫在晴空下闪着金光,孤傲地屹立于山头。平民区的房屋则显得又多又密,像棋盘上的子儿一样错落有致地铺开。这一天上午,人们照常忙碌,叫卖声与笑谈声此起彼落,偶尔还响起一两阵不谐的吵闹。T沿记忆中的道路来到市中心广场,把马牵给旅馆的马夫代为照看后,继续向南。他此行的目标,是城南的布达神厅。
这座白墙蓝顶的四层楼建筑于七年前的初夏——即1292年5月建成,是神厅的办公地点,其宏伟的规模仅次于城主居住的皇宫城堡。在每一个蓝色塔尖上,都矗立着纯金打造的、近三米高的巨型双十字架,是匈牙利特有的样式。与这栋建筑紧邻着的是另两栋哨所,呈正方形,配有四个马厩和一个巨大的操场,它们是神厅部队的驻扎地。布达神厅是罗马教廷的下属机构,同时还身兼着和城市治安局一样维护整个城市秩序的职能。由于部队人数还不多,因此军营暂时还没有扩充的计划。
在距离百米开外的地方,T就看到了神厅的大楼。时不时会有路过的女性回头注视他。这个深紫色头发的男人身上那冷漠而又孤高的气质犹如丛林中的一匹独狼,是每个春心萌动的女人都过目难忘的。T没有和任何人眼神相接。那些过度关注的目光只会徒增他的困扰。他紧了紧腰上的铁剑,准备找一个合适的位置进入这栋重兵把守的建筑。
一双眼睛在暗中窥看着蓝衣紫发、行为神秘的守护者,视线随他的身形,缓慢而沉稳地移动。
T的脚步停止了。一小阵怪风吹来,抚动着他脑后低垂的小辫子。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四周,在人群中张望,刚好看到了两个结伴的妙龄少女,正带着羞涩的笑容偷偷打量和议论他。被瞧得不好意思的T只好一边假装让视线变得游离一边扭过头来叹息,在心中嘲笑起自己的多心。
来到一个暗处的角落,T停下来观察,确定周围没有人。神厅正面的黑色栅栏大门虽然敞开,却始终有两排披坚执锐的军人站岗,无法强行突入,只能翻墙。一棵榆树长在高而厚的围墙外,粗实的枝干向内伸展,可供攀爬,正好能当作踏板。他在树下站了近一分钟,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他感到那股被人窥视的感觉并没有消失,这是作为战士的直觉给予他的警醒。目光立时锁定了一个方向。T充分确定,自己正在被那个衣着举止可疑的人监视着。
对方开始跑动。黑色的带帽斗篷随风翻飞,看打扮有点像龙族的密探。可如果是密探的话,是不会在卡塔特的守护者面前逃跑的。
T追了上去。路上的行人、小贩和游民纷纷为他避让,谁也不想被这个突然撒腿奔起来的怪男人撞到。
在T的眼中,目标跑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不过T的速度也丝毫不慢,他随着落跑者的身影左转右拐,始终都没有让对方真的逃脱。
从持续不断的追踪中,他能够看清这人的身材算不上高大,甚至比个子矮的男人还要瘦小一些……像是女人。
好奇怪的女人!路过的人们都忍不住打量她。并不完全因为她在仓皇奔逃,也不是因为她身后还有一个似乎在追赶她的男人,而是她身上那黝黑的斗篷和长裙。在这个时代,全身黑色只会让人联想到棺材和坟墓。
荷雅门狄连跑带跳的灵动身影从布达城南逃到城北的荒郊树林,仅用了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
不过,这个林子并不是一个绝佳的避难所。她像一头野兽警觉四周,在数次眺望和回忆后,确定了这里是那一年,她被号称加扎的机械兽人族男子带去见首领弗吉尼亚时,必经路附近的一片小树林。向东北望去,能看到她当初暂住了一晚的那个山岗。
一片寂静中,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刷刷声,荷雅门狄持续凝望,忽然,一丝微弱而古怪的气味渗入了她的鼻腔,让她感到惊讶。山岗上,那老旧而破败的帐篷、铁笼等残迹早已昭示出它的现状,那个曾被异族流寇拿来当临时聚集地的地方,起码废弃了好几年了。她静静观望了一会儿,注意力渐渐被身边的声音牵动。林子里有动静,危机感远没有解除。比如说,一路跟着她来到这片树林的某个男子,居然到现在都没有被甩掉。
荷雅门狄把兜帽边缘压下,遮住双眼,以掩盖自己的面容,眼前的视线顿时暗了一度,她本可以很快就适应,但这次黑暗持续的时间却格外的漫长和久远……仿佛黑夜真的降临了一般,久到……她几乎要站不住了……
追踪者迅速接近,脚踩树叶发出清脆的声响,让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荷雅门狄一定程度上被吓了一跳。
她又险些晕了过去……这一“失误”,使她落入到一个本该避免的危机。
男人的剑,抵上她的咽喉,只需再往前切割半英寸,便是死亡。“好身手……”半蹲在地上的荷雅门狄仰起头,笑盈盈地称赞道,显得不是很慌乱。语调虽然轻松,但更多的是自嘲,为“诅咒”竟又一次在重要的时刻突然发力而感到气馁。
“跑够了吧。你这个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守护者凌厉地问。当接近对方到历历可见的距离时,T才发现,她不止浑身上下被漆黑裙服和斗篷裹着严严实实,脸上还蒙着一块黑面罩,将眼睛以下的半张脸完全遮蔽了起来。这番神秘的装扮加重了她的可疑点。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拔剑拦下这个女人,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眼睛紧紧盯住对方那双在兜帽边缘下,略显惊讶的冰蓝色眼眸……
“应该是我问你才对,”荷雅门狄掩下自己的真实情绪,用充满了愤怒和无奈的眼神瞪着对方,“你对我紧追不舍,难道你怀疑我是达斯机械兽人族?”
她知道这个秘密!这个名称不可能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说出来,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T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雪亮。“你是从哪儿听说的?你是……术士?”
荷雅门狄的沉默肯定了他的话。
“是第二等级的术士吗?与我效忠的势力有合作?”在搞清楚对方的身份前,T不能把话说得太透明。
“我把话说在前头,我确实是个术士,但不是为龙族服务的。”她直白地说出那个他不敢明示的词语。
“你号称和龙族没关系,却知道这么多事。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看着男人那认真到有些严峻的神色,荷雅门狄怔了一下,然后,表情又转变为轻笑。“你……要抓我?我可以这样理解你的话吗,守护者阁下?”
“你果然知道得很多。”T面容严肃,眼中的冷意更盛,“到底是刺探了我们多少情报?”
“刺探,这词还真是刺耳啊。”拢一拢帽子下的秀发,荷雅门狄像是根本没听见男人的问题,反而说起其它的事,“阁下,你能砍下这一剑么?我就这样手无寸铁,你也能下得了手么?”
女人发自肺腑的诘问并没有打动到T。也许是分辨不清眼前的敌人现在究竟处于一种怎样的情绪,总之,他仍旧满脸冷峻。
“告诉我,你的身份。”铁剑亮了起来,隔着布条,白色光芒突现,尽管被束缚着真身,剑中的光之因子也没有绽放,但这股能量仍旧不可小视,克制而旺盛地跳动着,毫无疑问是守护者使用的光剑。
T亮出他的真家伙,意在促使她说实话。一场冲突迫在眉睫,使荷雅门狄不得不认认真真地重新审视这个男人。
从外表看,他不过十八、九岁。但他的实际年龄远比眼睛判断的要年长。紫罗兰花瓣般的长发用发带束起一个低马尾,怡人的深紫色双眸闪着禁欲的光芒,使他看起来清廉、正直又冷若冰霜。身材高人一等,在人群中绝对是位俊逸出众的美青年。从前曾不止一次看到的那个栖身于他的黑色气态幽灵,暂时没有显露的痕迹。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如今在他身上更多展现的是他那生来高洁、恬淡的气质,像一个骑士。抛开他们现在正对立着的现实问题,她无法对他产生多少厌恶感。
“也好,”荷雅门狄的睫毛颤了颤,突然,她直起已蹲得有些发酸的腿,就这么不慌也不怕地在守护者之剑的威胁下站起来,仿佛料定了他不会挥砍自己,“就这样让我拥抱死亡吧。这对于身负两位龙王诅咒的我而言,是一种慈悲。”
T的剑往上提,仍然架在她脖子上,却如她所料的那样没有劈下去。“龙王……诅咒……?”眉头紧蹙的守护者歪着脑袋问她,“你究竟是?”
在他面前,荷雅门狄揭下面罩,把兜帽往后拉,露出了她的真容。
白发蓝眸,看起来极为年轻的女性。无论时间相隔多久,T都不会看错这个面容。那是在过去的岁月中,他曾经服侍过的卡塔特第三代首席龙术士。
“首席?你是首席?”T惊叫一声,握剑的手指猛地一颤,在数秒钟的挣扎后,稍稍移开了几分,不再紧贴和威逼着她。“之前我就感觉好像是你。果然……”熟悉的眼睛,熟悉的音调,一如他记忆中的模样。T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眼眸中,却满是惊讶与好奇。
荷雅门狄感到颈部皮肤上的凉意消失了,不禁抬了抬眉毛,“在知道我的身份后,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你不打算抓我了吗?”她盯着比自己高出足足一个头的男子。
“的确……捉拿首席龙术士并非我的本职,但我有义务维护族长的命令。我不该放你走。”
荷雅门狄干笑两声,看着男子有些难为的表情,想象着他不可捉摸的思绪。
“您为什么要脱离龙族?”T问得很急切,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悄悄用上了敬语。
“守护者存在的意义是守护卡塔特,而不是对一个犯人问东问西,那应该是族长大人的权力。至于抓捕我的任务,则是族长招募的术士们还有芭琳丝小队的事。你这么卖力表现,操别人该操的心,是想要夺人功劳么?”
“……”剑身的白光逐渐消失了。T目光森然,缓缓地放下铁剑。他从来没想过要越俎代庖,对自己的分外事过多干预。可是,就这样轻易放过眼前的这名背叛者……龙王耗费巨资,派了数不清的佣兵也没能追回的这位前首席,如今却被他碰上了,难道,要任其离开吗?“他们说您背叛了龙族。”T的声音很轻。
“这得看你是怎么定义背叛这个词的。不过嘛,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这个。”荷雅门狄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我倒想问你呢,作为一个寸步不离龙山的守护者,你为什么会跑到人界来?”
T张了张嘴,又马上闭起来,似乎在琢磨该不该对一个“龙族的叛徒”说真话。
荷雅门狄知道他不想说,嘴角落寞一笑,“既然这样,那我告辞了。”
“等等。”他喊住她,“你不能走。”
“怎么,你难道想和我战斗?”
“该我问问题了。”T立刻说,“目前只有你一个人在逃吗?我没瞧见雅麦斯大人。族中有很多人,尤其是火龙王大人,一直都很想再见到雅麦斯大人。”
“守护者先生,你的话太多了。”荷雅门狄原本十分沉静的脸庞,突然看起来有一丝恼怒。这股愤怒的情绪指向的并不是T,而是她自己。
一时间,他们都没有动。直到荷雅门狄突然转身,开始快步走。T迟疑了一下,选择跟上她。她想避开这个男人,因此速度很快。他们在林子里穿梭着,接连走了四五十米。她没有停下,他也没有。在意识到这样不可能甩掉这家伙以后,荷雅门狄终于让步子止住,纤细的身影一闪,回到他的面前。
“你该走了,”她返身而来的动作是那样突然和快速,离撞上他的面颊只差少许,“你没有见到我。今天在布达,你只是闲逛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等离开后,你不会记得任何事,因为它们毫无意义。”手背上,一个魔法阵悄然释放,黑色的魔法纹路像咬尾的蛇一样迅速闭合成一个圆,在内部描画出等边三角形的结构。一小阵黯淡的黑光浮现在施法者和目标对象的脸上,像刹那间的烟火。闪耀了须臾后,魔法阵归为静默,慢慢湮灭。
T怔怔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眸,喉咙中出现了细微的喘息,属于荷雅门狄的气息从近处喷向他的面庞,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快要飞走了。勉强冷静下来后,T拉远了双方间的距离,主动后退两步,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盯视她,样子有些警惕,又带了些庆幸和无奈,“没用的。你催眠不了我。”他如此告知。
荷雅门狄的眸子闪过一瞬间的讶然,又很快恢复平静,“看来,确实是这样呢。”她挑了块干净的草坪坐下,用手抚摸着胸口,平复气息。由于诅咒的余威,她的旧伤至今仍很疼,刚刚又使用了黑魔法,更是加重了心口的痛感。
T站在她的身侧,微微低下头,“你身上有伤?”
“是啊,如你所见。”
“你刚刚说,你身负龙王的诅咒……是什么很可怕的魔法吗?”
荷雅门狄抬了抬头,左胸心脏处的伤痛,让仰视对方的动作也显得有些吃力。“是不是觉得找着机会了呢,T?”第一次,在重新见到这男人后,她叫出了这个名称。
你没忘记我。T想。
“不过,想要击败我,除非是龙术士这个级别或者龙族的精英才有可能。而你的任务搭档已经离开。你没那个机会了。”
“你看到柏伦格大人他们了?”以往总给人冷漠感觉的T,此刻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惊愕,“你一直在跟着我?”
“也没有一直,只是半道上发现了你们而已。”她勾起一抹笑,“说来也是巧,我这次到布达也有点事。正好就看到了你和柏伦格、德文斯分别的那一幕。”
“你到这里来是为了——?”T没有说下去,他看见荷雅门狄遽然起身,与自己对视。
“布达有异族。”她的话很清晰地从口中传达出来,“多年前,我还住在这儿的时候,就感应到他们入侵的气息。”
“果然是你。”T眯紧了双眼,“当初向乔贞大人传递情报的就是你吧。”
“你知道这个事?”她看到T点头,便猜测性地问道,“你还知道什么?不如都说出来吧。”
“要我说可以,但你该清楚,等我这次回去后,我会向族长禀明这一切的。包括你再次出没在布达,还企图催眠我。”
“你有嘴巴,我也有腿。你想说就尽情说,但能不能抓到我可不由你说了算。”她又开始往前走。
“你要去哪?”身后毫不意外地传来T的询问和脚步声。
“去城里。如果你也想来的话,就跟紧点。”
T想了想,决定暂时抛下彼此的立场,一起行动。他和荷雅门狄的目的地不谋而合,至于结束这次的旅程后他能对她做什么,做到哪个程度,还得走一步看一步。总之,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准没错。
这对奇妙的组合开始向南进发。他们在路上一直不说话。荷雅门狄走得极快,魔力驱动着腿部迅疾跨越,让她的一步相当于普通人的两三步。在“幻影”小幅度提速的帮助下,她在二人中始终居于前方。但是T也没有落后。他充分展现出守护者的身体素质,紧紧相随,步子始终跟在她身后一两米,丝毫没有被落下。
在这个已不是清晨但还没有到晌午的时刻,天边那轮晚春的骄阳越升越高,逐渐来到了正天顶。草原上除了风的声音外,只有身畔的另一个人匆匆的脚步与自己作伴。两人谁也没有停,谁也不肯示弱,一点也不觉得精疲力倦。如果能这么一直保持高速的话,大约可以在午饭时间返回布达。
阳光下的城市在慢慢变大,又过了一会儿,近到已经能完整看清城墙的轮廓了,几乎是同时,他们感到身边那个人的步伐在放慢,变回了正常行走的速度。
“其实……我是为了来完成那件对人界有意义的事情,才回到这里的,”T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当他意识到时,他的话已经滔滔不绝,“您可以理解为惩恶扬善,除暴安良。总之,要做件好事。”
荷雅门狄没出声,等他继续。她知道他是在回应自己先前提出的问题。
守护者的这个“仪式”,她以前听奥利弗讲过。每个守护者都需要走完这个流程,和人类世界、过去的生活乃至自身的种族做告别,但通常在加盟卡塔特后的一两年之内就会完成。这名守护者,为何拖了这么久?
“布达就是我的任务。八年前,乔贞大人和布里斯大人的初探无功而返后,这项任务就落到了我身上。在一些机缘巧合下,我和白罗加、菲拉斯大人组了队,一同进行调查,但事情的进展不是很顺利……”
“白罗加?”听到这个名字,荷雅门狄喃喃,“我从来没见过这男人,却总能时不时听人说起他。”
“还是不要见他比较好。”
“为什么这样说?”
“那是个冷酷无情的猎手,执行任务不择手段,对敌人绝不宽待,对同伴也十分苛刻,天生仿佛就是为了维护制度和纪律出生的,继往开来最忠心耿耿的龙术士,是两位族长的绝对心腹。”谈起这个男人时,T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冷。
白罗加是个能力和野心并存的男人,虽然他在又一次和首席龙术士的席位失之交臂后,就很少像从前那样频繁而激进地打击异己了,在布达的任务中,也算帮过T不少忙,然而,只要一想起那个男人视人命如草芥,虐待皮特的那一幕幕,T就不寒而栗,无法对他有一点好感。
听了这番不掺杂任何虚假的介绍后,荷雅门狄微微颔首表示了解,表情既不畏惧也不惊讶。“抱歉,不该打断你的。你接着说。”
T从侧面看了她一眼,然后移去视线,“后来,白罗加大人他们被赋予了别的任务。我得到火龙王大人的允许,继续在布达行动。在之后的两年中,我取得了一些进展,前后发现了三十二个机械兽人族。他们无一生还,在我和神厅部队的通力合作下,被尽数击杀。”
“神厅?噢,就是之前你发现我的那个地方。”
“是。”
“也就是说,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圆满咯?”
“还行吧。唯独有一点很可惜。我本指望能从那些家伙嘴中套出点情报,但他们每个人的口风都很紧,最后,都选择无悔而勇敢地赴死。作为敌人,还挺让人敬佩的。”
“嗯……”荷雅门狄把手放在嘴唇上,思考起来,她的目光平移,朝布达城对岸的那座废墟之城看过去,“对了,你们有没有去佩斯看过?”
“佩斯?”T回想起往事,“白罗加大人的机械使魔勘察过那个地方,我自己后来也去过一次,都没发现什么。那里荒芜一片,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你这样问,是有什么原因吗?”
“只是直觉而已。相较于繁荣的布达城,那个废墟对敌人可能是更为理想的藏身处。”真正的原因,荷雅门狄没法直言相告。如果让这男人得知自己当初是故意只把话说一半——对乔贞仅言及布达而一字不提佩斯,目的是为了戏弄龙族,徒耗他们的精力——不知道他会作何想法。从当年她感应到的佩斯不寻常的气息来看,异族也曾经光顾过那里。不过,有白罗加那种实力高强的龙术士和身边这个认真履职尽责的守护者的实地勘查结果,证明佩斯城废墟确无异常的话,那她也不必对那些早就不在了的异族继续烦心了。“既然你和人界的告别仪式已经完成,又为何还要过来呢?”
T没有马上回答。他想要捋顺这一刻自己内心忽然涌现出来的一股冲动。在过去,她还是首席时,他们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现在,却仿佛两个认识了很久的老伙计,说个不停。这感觉真奇妙,同时,也很危险。
见他不再做声,荷雅门狄似是猜到他的心情,也随之安静下来。她曾在卡塔特生活的头一年,与这男人有过几句话的交集,在那之后,雅麦斯就将他剔除出送餐名单,迟迟没有重召,他们便再无相识相知的缘分了。他就像房间柜子里一件不起眼的旧物,尘封在默默无闻的角落,平时不会想起,可一旦见着,就难以忘怀,在心湖上,重新掀起了涟漪。
这一次,放心不下布达的荷雅门狄想起这里还有事情没解决完,抱着探寻真相的想法,她重回故地,并做了万全的准备。黑袍和黑面罩——这套她曾在打击强盗时穿过的装束,很好地保护着自己,从外表上看,和卡塔特的密探甚至有几分相似。她在赶路时觉察到一股龙术士的魔力,然后,顺着这股魔力,她见到了和柏伦格主从在一起的T。她没有逗留太久,因为她的理智在竭力压抑她的好奇心,不断释放出危险的信号。她迅速地离开了,花了点时间来到布达,想先去看一看那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术士。她在意那个术士的命运,这是她此行探查异族外的第二个目的。然而,在赶往陵园的路上,她愕然发现先前注意到的那位守护者居然也独自进入了城内。她再也止不住对他的好奇,跟了过去,盘算着该不该与他相认。谁知还没想好,就被T发现了。
荷雅门狄的视线从他的侧脸转移到他的剑上,想起了自己不久前企图用迷魂术控制他的失败。要不要夺下他的剑,再试试催眠他呢?当然,这只是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测。
守护者身上的防催眠装置,恰是他们随身不离的光剑。它在作为一把武器进行战斗外,还具有让精神层面的攻击无效化的功用,杜绝了持有者被魔法催眠的可能。这是守护者之间互相死守的绝密信息——荷雅门狄绝没有知道这个秘密的机会。因为就连最多嘴滑舌的守护者,也不可能糊涂到将自己的底牌随意揭示给他人看。
她想问他,为什么他可以免疫一个龙术士的黑魔法。出于一种特别的关注,她想听他说任何事,一切她不知道的事。不知何故,她对这个男人的兴趣很浓厚。
他们停了下来,在一阵耐人寻味的沉默中,看着彼此。“其实,我是来赎罪的。”T的话声在风的舞动中远扬。如果是眼前这个人的话,他想,自己也许可以让某些话说出口。因为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离开了曾经离群索居的生活,深陷于龙王为他构筑的永生囚笼,而她也以实际行动证明,她将决绝地远离他所深陷的这个囚笼。自打他年少犯下了错,他就希望有一个能隔绝世上所有人的地方,永远地流放自己。如果有一个人注定和自己今生只能有一次相交,此后就再也见不到的话,那一定是她,只会是她。在这个纷扰世界的漩涡里,她忽然间成了唯一可靠的东西。“为了弥补我的过失,为了我险些犯下的,和已经犯下的罪……大概,我也只是想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一点吧。”
荷雅门狄沉静地听着他不清不楚的话语,奇迹般地觉察出一些事实。他的痛苦、煎熬,还有他身上那时隐时现、令人忧心忡忡的黑魂幽灵……她想,这个男人真正遭受过的事,一定远不止他两三句话形容的这么简单。她凝视着他,想看清楚那个诡异的东西有没有再冒出来,却只看到了他闪着微光的、脆弱而又倔强的眼神。
T加快脚步,走到了她的前面,似乎是难以承受她怜悯或担忧的目光。荷雅门狄满足了他,既没有追问,也不再看他,维持着心照不宣的氛围。
不久,他们回到了布达,轻松躲过城门口守军的盘查,走在午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你打算去哪儿?”沉默中的T突然侧过头来问。
“先解决你的。”荷雅门狄决定先放下到墓地探访的念头,陪他完成他想做的事。“你要去那个什么神厅对吧?”
“嗯,那里有我前些年追杀异族时,结识的一些人。趁这个机会,我想去看看他们。”
T对布达的街道早就轻车熟路,为避免被之前的路人认出来,他领着荷雅门狄特地绕远,从一条不太有人走的小路抵达城南神厅。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停下来。在神厅大楼正门前,有一块面积颇大的空地,砌着一个圆形花坛,中间竖立起一块带着骏马雕像的梯形石碑。望着几十米外那座肃穆庄严的建筑,T眼神迷离,思绪飘离了一会儿,直到耳边响起同行者的提问,才终于醒过神。
“这座建筑是何时存在的?之前从来没见过啊。”荷雅门狄透过铁门的空隙往里看。在她询问时,魔力金翅雀已飞往神厅上空,借用超视距瞭望功能将这片建筑外的情况勘察得彻彻底底。大楼间的空地和练兵操场上人群密集,九成以上是男性,统一身穿蓝白相间的军服,配备着刀剑、棒锤、斧枪,弓箭弓弩等精良武器。与自己的魔法造物共享视觉的荷雅门狄用鸟眼俯瞰着那一个个画面,越发好奇起来。她曾经去过多个城市,其中不乏也建有神厅,但她始终对这些宗教组织避而远之,保持着既尊重又不关心的态度。“这神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机构?”
“简单来说,这个组织是罗马教廷下设的职能部门,传播教义和教化世人是其主要宗旨,同时还兼备了一部分公安工作,拥有专属的武装部队——一群战斗牧师。虽然还不至于像那广为人知的三大骑士团一样骑马扛枪征讨异教徒,但同样个个身手不凡,堪称精英。”得益于在布达神厅结识的那些人,以及前几年对周边地区的探访,T这才掌握了这些他原本难以接触的知识。“对了,你知道沙卡西尔特吗?”
“唔,好像是人龙共生契约的发起者?”荷雅门狄当然不认识他,但多少听说过这个大名。她不了解这男人的生平,却对他倡导的共生计划深恶痛绝,心中本能地涌起了一阵恶感,尽管在脸上仍旧是一副平和的样子听着T继续往下说。
“对,他就是布鲁塞尔神厅的厅长。像神厅这样的机构,在西欧和中欧大部分信仰天主教的区域都有设立,布达的神厅算是其中建得比较晚的了。”T语气平稳地述说道,“它是我和白罗加、菲拉斯大人的任务结束后一年左右建立的。我不清楚他们现在扩充了多少,但在当时,神厅部队只有三支,加上总指挥官,也才六十几个人。在一次围剿盗贼的行动中,他们几乎全员出动。我感觉事情没表面上那么简单,便悄悄跟在了他们后面,参与了那次围剿。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他放任自己在时间的罅隙闲庭信步,慢慢诉说起来。
八年前一同调查布达的人,早已风流云散。皮特在那次任务后宣布退役,次年冬天就病死了。唐纳林的失踪成了难解之谜,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白罗加忙着别的任务,菲拉斯也屈服于证据面前,不再追踪。只剩T一个人没有放弃。
龙王许诺了他每三个月自由活动一周的“假期”用来收拾布达的烂摊子。为了彰显这份恩典,“假期”不包含路程往返所需的时间,让T得以充分、深入地展开他的调查。在第一次下界访查中,他遗憾地未能取得任何新突破,第二次却有了意外发现。一座建筑在城南拔地而起,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施工,打听后方知是一个军政合一的宗教机构。三个月后,他再一次下界,发现那栋大楼已初步落成,旁边的军营也大体建完,即将招兵。
布达神厅在名义上服务于亚平宁半岛中部的教皇国,但多数时间,具有相对独立的自治权。和教皇手握私人武装力量用于扩张和守卫国土一样,作为其附属机构的神厅也有武装团体,都是能征善战、接受过正规训练的武人。不同的是,神厅部队通常不会跨城作战,只管辖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除非一种情况:教皇征召。但这种情况在布达神厅建立后的这几年还没有发生。十字军东征的历史已暂告结束,最后一个十字军国家的命运也恰好是在八年前落幕的,此后,基督教政权在西亚绝迹,至今都没有重现辉煌。目前为止,布达神厅与教皇国仅维系着藕断丝连的关系。这里的工作者普遍信仰天主教,最高长官是神厅的厅长,在世俗层面的领袖是王国的君主和布达领主,精神领袖仍是罗马天主教会的教宗。
神厅部队在危险度极高的任务中生存,尤其是神厅的近卫部队,更是以镇压不法分子与恐怖主义为工作重心而存在。他们享有与危险使命相匹配的丰厚收入,在部队中,不仅有军人和格斗高手,有时候还会招募一些来自民间的术士。T就曾有幸遇到过一个。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他的第五次假期,当时是1292年11月,距离他和皮特、白罗加、菲拉斯组队调查布达已过去十五个月。当T做着他例行的巡逻街道工作时,突然看到有一队人马沿多瑙河河岸的宽马路开往城北。一小时前,他们接到了附近一个知名盗贼团伙又一次在城市近郊活动的警报。这群流窜不定的土匪,在临近几个镇子打家劫舍已有大半年,组织差不多有30人,以神出鬼没、难打难缠而闻名。如果不及时剿灭,恐怕会不断坐大,贻害无穷。这场针对盗贼的围剿行动是神厅近卫部队的首秀,三支部队全员出动,奔赴现场。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如长龙般整齐划一的队伍后方,跟着一个身份成谜的支援者。
神厅部队人数二倍于敌人,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然而,面对一群贼寇,却战斗得异常困难。他们用钉锤和枪剑进攻,用盾牌防御,配合战马的冲锋和踢踹,对敌人穷追猛打。敌人也有几匹马,但大多是瘦弱不堪的老马,武器和装备更是远远落后于对方,个别成员甚至是徒手战斗,凭借强悍的体魄和斗志,硬生生将神厅部队的猛攻悉数回敬。战况不容乐观,从中午持续到黄昏,从北城墙打到远郊旷野,一伙杂牌强盗,竟能以充分的余裕和正规军打得你来我往,着实难以想象。最终,神厅部队以五分之一的伤亡数,干掉了23个敌人。
躲在树丛中偷偷观察的T一直没出手。普通人类间的战事,不是他一个龙族的守护者应该过问的。然而,当神厅部队将盗贼们的气势打垮,准备齐头并进乘胜追击时,局势发生了变化。陷入绝境的强盗开始露出他们的真面目。原来,他们全都是伪装成人类的达斯机械兽人族。
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们大部分成员之前都没有变身。即使以人类之身作战,他们的单兵素质仍然强过很多人,所以战斗力才格外生猛。
最后的七个人自知逃不掉,终于褪去伪装。当看到这群敌人露出丑恶的、灰暗的独眼怪物原形,展现出真正的实力后,神厅部队剩下的人无一不哑然失言。铁灰色的钩爪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从各个角落席卷而来,将神厅部队的进攻节奏彻底打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