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黄昏的盛典里。
江云疏看着婚队人马走进大门,她跟着跳下瓦檐,步履轻快地随着队伍走进垂花门。
咚咚咚——
咚咚咚——
扎着朝天辫、眉间一点朱砂的孩童三三两两举着拨浪鼓从她身前跑过,一个个咧着嘴,露出几颗米粒般的小牙,咿咿呀呀,话也说不清呀。
宅院中,司仪嗓音尖锐地高喊着:
“拜堂呀——”
新郎扶着新娘徐徐迈下婚车,踏着席子,跨火盆,走入大厅。
烛香袅袅,爆竹奏乐。新娘子的红盖头轻轻地飘动,其下若隐若现的朱唇缓缓勾起。
“一拜天地——”
江云疏神色恍惚。
天旋地转之间,她好似见到新郎面容青白,下半张脸上鲜血遍布,滴滴答答从下颚滑落,砸在地上,黑亮的大堂地面上霎时群花盛开……
天地初定,江云疏再看,就见新郎面如冠,满脸笑意和柔情。
“二拜高堂——”
太师椅上衣着华贵的美妇、老爷春风满面,笑呵呵地直点头。
“夫妻对拜——”
新郎、新娘隔着薄薄的红盖头相视一笑。
“礼成——”人们笑闹着簇拥两位新人走进抄手游廊,去往后院。
鼓乐声中,来客纷纷在院中的三张圆桌边落座。
圆桌上摆满荤菜,三张桌子中心各放着一颗圆润白嫩的猪头。
江云疏被带着落座,正巧直直对着猪脸。恍惚间,她见猪的双眼留下了黄白的脓水和暗红的血水。
“夹菜啊,吃菜喽!”三张圆桌上的人齐齐拿起朱红的木筷子伸向了猪头。
江云疏下意识跟着伸筷子,在筷子指向猪头时,她的手突然顿住了。
那个冷白色的猪头在她眼前不断变幻着,时而是猪头,时而是一颗双颊腐烂流脓的人头。
她的思维滞涩住了,呆呆的,无神地看着面前的猪头。
猪头变成人头,在她面前闭了闭血红的眼,眼尾流下血水,腥臭久久萦绕在鼻尖。
江云疏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口鼻,闭上了眼睛,被臭气熏得眼角滚落一滴晶莹的泪珠。
再度清醒,江云疏想深吸一口气,却被恶臭扑了满面,又赶忙憋气。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
圆桌中心摆着那颗睁着双目的人头,围着人头又摆满了各种腐烂的白肉,还有一盘带着眼珠子的眼皮肉——不加修饰的,就像是直接用小刀贴着两个眼眶骨头的边缘将肉挖出来。
江云疏抬头,一桌子面色泛青的男女老少边咯吱咯吱嚼着嘴里的肉和软骨,边……看着她。
江云疏眼神一滞,整个人瞬间僵住。
顿了顿,她试探着夹了一片肉放进旁边“人”的白瓷碗里,那“人”立马低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其他“人”也移开了视线。
江云疏松了一口气,又瞥了眼自己身上已经泡过水而十分沉重冰冷的繁复衣裙,视线直直看到腰间坠着一小块精巧的玉佩,其上一个“鸢”字。
她没来错地方……啊?!江云疏暗暗吃惊地咂咂嘴。
她竟然没来错地方吗?
那她现在不应该在皇宫里玩宫斗吗?怎么会是和这一群魑魅魍魉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啊……?江云疏心中又是一阵悲凉。
思索一下江景鸢现在也就十一岁啊,虽为容皇后所出,但无法修炼且为人低调,是谁会将她带到这里的?目的?
不。
不对,江景鸢是落水身亡,现在宅院上方的黑水正好证明这一点。
这里是皇宫林苑,可,皇宫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个诡异的地方?
江云疏思绪杂乱,只能抬起筷子给周围“人”夹菜来拖延时间。
不想这些,先想想怎么从这里出去。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既然没有来错地方,就不可能凭空出现她没听说过的东西——不是人为就是……
江云疏灵光一闪,对啊,她现在的情况就像是在一个幻境、幻阵里!
她心跳如鼓。
先不提有没有人胆大到在皇宫里布阵,就算有,光凭个人也没那个能力啊——她觉得不可能有一伙修为高深的人跑到皇宫闹事。
是法器。她笃定地想。
不管是受人驱使的法器,还是未认主的法器为保护自身而形成的杀境,她找到了问题的源头就有机会离开。
有死局就会有解法,有解法就会完善,然后再有解法……如此不断循环,不会有绝对的死局。
而且她更倾向于这个法器是无主之物。有主的话,她一个外人进来直接抹杀就可以了。
无主之物就好办了。法器自身形成的杀境是保护法器自己,也是对外来者的考验。
江云疏想了很多,但实际也就是夹了两片白煮肉的功夫。她眼眸一转,突然愣了一下,她看到旁边“人”用筷子夹起一块和眼珠子藕断丝连的白肉,然后向她的碗里递来。
这是在用她的方法对付她吗?看来在这张桌子上,放进碗里的东西就一定要吃掉。
如果掉桌子上或者地上的肉呢?如果直接把桌子掀掉呢?
她想试试。
想着,江云疏提起筷子往那“人”腕上一敲!
那块眼窝肉猝不及防掉在红布圆桌上。
一道尖锐的凄厉的惨叫声在院落中骤然响起。
江云疏的视野里,那“人”瞬间双手成爪紧扣住桌子,脑袋引着上半身向前扑去,疯了一般地伸着长长的舌头去卷起那块肉……
“?!”
江云疏虽说被它的举动惊了一下,但也没放过时机,身子一侧,狠撞向旁边“人”,带着要将那扑在桌上的“人”撞飞。
而那“人”却是死死抓着桌子,直接将桌子压翻。
锅碗瓢盆碎了一地,腐烂的白肉在地上摔了个稀烂。
同时,江云疏已然翩跹离席,不顾身后一阵一阵的惨叫声,径直奔向抄手游廊。
她没看到,厅堂中太师椅上静坐的两“人”如出一辙地咧嘴笑了。
火红的幔帐铺开,鲜艳却阴冷。
江云疏站在后屋门前,平复了一下剧烈的心跳,听着后边追来的杂乱脚步声,毅然决然地推开门走进去,反手关紧。
缓步绕过屏风,精致华美的大红屋子里喜庆又凄凉。
空无一人,房间内只有一个大大的双“喜”字留着血泪,无言回望着她……
江云疏眸心震颤。
人呢?!
房间里怎么会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