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最上首的人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因为当年沈逐浪通敌叛国的卷宗,是后来跟吴友道一起回来的,当时的汴州已经城破,是吴友道派人到凉州借粮借兵抗击匈奴,守住了汴州。
“沈逐浪失职致使汴州沦陷,这是事实!且不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就当年汴州城破,数万百姓和将士因此丧命,他沈逐浪就该以死谢罪!”顾宸珏冷哼着,出口的话恶毒又冷血,却又带着明显的急切,他知道,不能再让许长安再说下去了!
皇帝听到顾宸珏的话,不悦地皱着眉:“顾宸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厅之内,原本直直跪着的许长安,忽然大笑起来,那笑声,说不出的悲凉。像是笑到失去了力气,原本直挺的脊背慢慢弯下去,而后笑声停止:“好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后面一句话,许长安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说不出声来,一句话,声音颤抖而低哑。
她双手撑地,踉跄着站起身来,她额前丝丝碎发,被泪水粘在脸上。这一个瞬间,再也看不到曾经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气度。
她凄然地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淌,一字一顿地质问站在高堂上的当权者:“请问陛下,我父亲,可曾贪赃枉法、贪污受贿残害百姓?”
皇帝惭愧低头:“不曾?”
“那我父亲可是忤逆不忠,意图谋反了?”
“也不曾!你的父亲......是个好官!”皇帝惋惜地回答。
许长安听到他的话,苦笑出声:“微臣替家父,谢陛下赞誉。可是陛下啊,你口中的好官,忠臣,在十年前的战事里,死无全尸......他带着两个儿子死守汴州城门,自己的头颅被割下成为敌军胜利的勋章,尸身在敌军铁骑破开城门的那一刻被踏成了肉泥......”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将将满二十岁,一个才满十七岁,二人接战死沙场,被匈奴割下头颅,挂在城墙上曝晒七日,尸身被匈奴丢去喂了狗.......
“他的妻女,被一把火烧死在了宅子里,尸骨无存......”
她回想起当年的场景,浑身痛到麻木。她甚至找不到他们的衣衫来为他们立衣冠冢!
“沈逐浪一家,全部惨死,没有幸存!”
顾怀瑾看着许长安发着抖的背影,心里像是密密麻麻地疼,忍不住上前抬手扶上她的肩膀,声音微哑:“长安,别说了......”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许长安并没有因为顾怀瑾的话而停下来,依旧倔强地、满是悲痛地继续质问:
“我想请问陛下,我沈家是犯了什么罪,要遭受这样的祸事,甚至要带着满身脏水,死不瞑目?”
她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哪怕不曾见过那样的惨状,可是光是这样简单的几句话,他们都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惨状......
“陛下,豫王殿下,我父亲镇守边境二十余年,这二十年间,汴州城内百姓安居乐业,匈奴没能踏进大梁一步。可我父亲这样的大臣,大梁的边境上,比比皆是。甚至于在现如今这朝堂上,也多的是为大梁百姓鞠躬尽瘁的忠臣良将。”
“如今豫王殿下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想将我父亲的冤屈一笔带过,是想让为大梁用尽心力的将士大臣们寒心吗?”
她身形消瘦,披散着头发,看着实在是狼狈,但是一双杏眼始终盯着皇帝。她就这样,孤身一人站在宣政殿的中央,将陈年往事一一揭开,将自己心口上的陈年旧伤挖了又挖,用满地的鲜血为茅为盾,质问着当今圣上,一字一句,却也将自己扎得遍体鳞伤。
顾宸珏脸色铁青,站在原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许长安也在赌,她知道,现在手上的证据没法完全证明当年的事就是顾宸珏下的手,但是没关系。她要的,是皇帝给个准确的态度,要他怀疑顾宸珏,要他知道沈家的冤屈。
只要他今日能下令彻查沈家的事,那今日,她就赌赢了。
至于顾宸珏,她会有别的方法,杀了他!
皇帝在原地静默地坐了一会儿,顾怀瑾这时上前拱手请命:“陛下,当年沈家的卷宗送回京城后,也没有明确证据证明沈逐浪通敌。如今许长安找到了这样多的人证物证,甚至还跟现在的官粮失窃有关。因此,微臣恳请陛下,重新彻查此事!”
大理寺卿闻正瑜也适时站出来:“陛下,三殿下所言极是!这不仅关乎沈家,更关乎百姓名声生计的粮食失窃,彻查此事势在必行!不仅是要给沈家一个真相一个交代,更要给天下的将士们一个说法,一个表率!”
皇帝看着始终直视着他的许长安,看着她麻木的神情和通红的眼眶,又想起了那些年那个正气凛然的大将军。
他叹了一口气,不再犹豫,沉沉地开口:“传朕旨意,镇远大将军沈逐浪,其死有疑,特命......大理寺卿闻正瑜彻查此事,待真相水落石出,昭告天下!”
许长安听到这个口谕,垂下眼,恭敬地跪下:“谢主隆恩!微臣还有一事,特向陛下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