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潇苟感觉自己已经能触碰到那层仿佛并不存在的窗户纸了。
他答应下来。
正好也去见见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
跟着两人到了医院,抽血、化验,一套做完之后,苏悯主动提出了让李潇苟见一见弟弟。
李潇苟自然明白苏悯幼稚的想法,不外乎是盼着他见到弟弟之后升起点恻隐之心,选择主动帮助他们,再不济,能在下一轮谈判里松点口也是好的。
正中李潇苟下怀。
只是李潇苟没想到,打开门见到的会是熟人。
“苏斯?”
少年脸色比李潇苟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更加苍白了,衬托的一双眼越发的黑。
和李潇苟的眼睛很像。
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最后是苏斯先牵动没有血色的双唇笑了笑:“难怪我上次见你会觉得面熟,原来你就是我哥哥。”
李潇苟被这声“哥哥”吓的打了个激灵,但他随即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我出生后就被抛弃了,你不应该见过我。”
苏斯解释道:“其实是我偷看到的。”
“偷看?”李潇苟在他床边坐下。
“嗯。”苏斯点头,挣扎着想要坐起。
李潇苟帮他把床摇了起来。
“谢谢。”
他握拳轻咳了两声:“最早知道你的存在,是我进特搜局之前。”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异能有点特殊,是预言。”他笑了笑,“爸妈确认我真的有异能之后,辗转了许久,才知道了特搜局的存在,将我的异能报了上去。”
“像我这样逃脱了异能局的监管被发现存在异能的情况并不多见,都是要经过严苛的背景调查才能进入异能局,否则就需要有人担保。”
说到这里,苏斯促狭的笑着看向李潇苟:“你应该还不知道,你的担保人是云楼吧?”
这是今天为止,李潇苟知道的第三个秘密了。
也是最让他震惊的一个。
好在苏斯并没有看他笑话的意思,很快就接着说了下去:“云楼当时还不是支队队长,当时的他主要负责这种特殊事件的调查,于是他来到了我家。”
“你知道的,云楼长得很好看,气质也很与众不同。”苏斯腼腆的笑了笑,“我很好奇他是谁,于是就躲起来偷听他们在说什么。也就是那时候,我从父母的口中听到,原来我还有个哥哥,只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
李潇苟冷笑了一声。
“对不起。”苏斯歉意的看着他,“等云队离开之后,我看到爸妈将你的照片收了起来。然后有一天晚上,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就把照片偷出来看了。”
“照片上你年纪很小,但五官已经依稀能看出现在的样子了。”
“什么样子?”
“懒洋洋又谁都瞧不起的样子。”
“听着有点欠揍。”
“确实。”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对这个便宜弟弟,李潇苟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云楼只去过你家一次?”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李潇苟摇了摇头,忽然发现他对云楼的误会好像有点深。
看了原身的日记,他一直以为云楼和苏悯潘蓉是旧相识,然而真实情况相去甚远。
“谢谢你愿意来做配型。”苏斯又开口。
“不用谢,等价交换而已。”他打量了一下苏斯,“你什么病?”
苏斯笑了笑:“永远也治不好的病。”
那是一种对生死已经释然的表情,出现在苏斯这样一张年轻的面庞上格外刺眼。
于是李潇苟嘴又贱了:“那你为什么还要找配型?”
苏斯表情僵硬了一瞬,继而大笑。
“哈哈哈哈哈,我越来越喜欢你这个哥哥了。”
他笑了一阵才重新归于平静:“大概是他们还需要我做更多的事,不能让我这么早死吧。”
正要问“他们”是谁,忽然,苏斯面色微变,竟然毫无征兆的喷出一口鲜血。
那血吐的相当豪迈,尽管苏斯已经控制了力道和方向,李潇苟的卫衣上还是被喷出了一道彩虹状的血条,看这出血量,李潇苟都有点害怕他直接喷死了。
他着急去找医生,苏斯却扯住了他的衣角。
“你和我见面的时候死了,我可跳进黄河都说不清了。”
想要抚开苏斯的手,后者却像是焊铁一样,攥的紧紧的。
努力将喉头的鲜血生生咽了下去,苏斯猩红着双目道:“我没事。”
“去救爸妈,他们在天台,再不去就晚了。”
苏斯的异能是预言,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苏悯和潘蓉死不足惜,但他们身上还藏着半个秘密。
李潇苟点了点头,和医生打过招呼后,朝着苏斯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医院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失去生的希望进而寻找死路的人。
所以,住院部通往顶层天台的那扇门一直都是紧紧锁住的。
现在那个生了锈的厚重的链条锁,被扔在了楼道的台阶上。
囫囵的求救声透过铁门敞开的缝隙被风送到耳边。
李潇苟跃上台阶,喘息着推开了陈旧的铁门。
顶楼的风很大,宽松的卫衣被风吹凹了进去,帽子也被掀翻,李潇苟的对面,瘦弱的女人被男人勒住了脖子,剧烈的风吹散了她的鬓发。
她双目圆瞪着,十个指头的指甲都抠出了血渍来:“救、救救——”
她伸着手,朝向李潇苟的方向。
“苏悯,放开她。”
男人置若罔闻,勒住女人脖子的手更加用力了。
没有时间留给李潇苟思考为什么苏悯会突然发疯要伤害潘蓉,他尝试着说服对方:
“我已经报警了,你现在勒死她,你也跑不掉。”
“苏斯因为你们刚刚又吐血了,你不是想救他吗?想过没有,他如果知道自己的爸爸杀了自己的妈妈,会是什么反应?”
李潇苟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移动着方向,男人也随着他移动着方向,但手上的力道未松。
整个顶楼阳台一览无余,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
再这样下去,女人会死。
不能再等了。
李潇苟脚下微微向后撤了一步,然后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他的速度比苏悯快的多,男人躲过了他的扫堂腿便躲不过他快速的出拳。
然而就在他的拳头击中男人太阳穴的时候,苏悯的袖中滑落出一个尖利的锥形金属,直直的刺进了女人的脖子。
苏悯被这一拳击飞了出去,女人像是一片枯槁的叶片在风中缓缓倒了下来。
李潇苟接住了她。
女人的手抬起又放下,像是想触碰李潇苟的脸。
李潇苟摁住她的伤口,但这于事无补,鲜血还是往外奔涌着,她双唇张合着,喉咙里发出嚯嚯的抽气声,似乎想说什么。
李潇苟俯低身子,将耳朵贴到她的唇边。
“救、救救苏斯。他是……最后的希望。”
“什么最后的希望?”
然而女人无法回应李潇苟的疑问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之后,女人的双手垂落在身侧,从她身体里流出的血液也渐渐变的冰凉。
她死了。
李潇苟将她的身体放在了地上。
这一切来的突然又荒谬,直到死亡降临,女人的心里依旧只有苏斯一个孩子。
好在,原身看不到这样的场景,也不用再经历一次被抛弃的心痛了。
李潇苟看向挣扎爬起的男人。
“为什么要杀了她?”李潇苟一步步靠近男人,“你反悔了,不想告诉我秘密,但她坚持,所以你杀了她?”
这是李潇苟唯一想到的答案,也能解释的通女人临死的叮嘱。
但这依然不合理,苏悯如果想诓骗自己,应该选择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将女人给杀了,这样闹得人尽皆知,怎么可能骗过他。
李潇苟等着男人的解释。
然而,苏悯没有任何解释,只是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在李潇苟的逼近下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贴到了围墙的边缘。
他爬了上去。
李潇苟瞳孔骤缩,意识到了什么,他将身体调用到了极致,然而他并不是体术异能者,苏悯终究还是跳了下去,李潇苟伸出去的手,只来得及握住苏悯的手腕。
巨大的风将苏悯的身体吹的来回摇摆,在他身下是无间深渊,李潇苟紧攥着他的手腕,胳膊摩擦在粗糙的水泥墙体上,很快就有鲜红的液体顺着边沿流下。
“为什么?”
楼下已经传来警车的鸣笛声,李潇苟咬着牙抵抗着胳膊上传来的钻心的疼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苏悯缓缓抬起头,李潇苟胳膊上的血液就这么落了下去,滴在他的脸上,像是一滴血泪。
苏悯神色恍惚了一瞬,随即开始拼命的挣扎。
“别动!”李潇苟怒道,“你既然连死都不怕了,为什么不等我治好苏斯之后再死?还是说,只要你活着,苏斯就必死无疑?”
苏悯停止了挣扎,他五官扭曲着,腮帮子上的肉激烈的颤动着,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表情。
他缓缓开口:
“抛弃你是因为你是无用的,无用的就要被抹杀,他们……”
李潇苟正凝神细听,忽然,苏悯一直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抬起,搭在自己的手上,缓慢而坚定的将他的手给掰开了。
“救苏斯——”
男人在坠落的最后时刻,说了和女人一模一样的话。
李潇苟怔怔的看着空落落的掌心。
“别动,抬起手来。”
身后铁门被踹开的声响,警察将他层层包围。
李潇苟举起双手,缓缓转过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