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难得的是,规划药田的必定是个很有闲趣的人,将每种灵草按颜色搭配分种在不同的药田,远远望去是一片姹紫嫣红,相得益彰。
琼慈眼尖,在摘灵药的修士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对赵和曦道:“姐姐,我看见我的朋友了,我就先去找他啦。你有事在身的话就先去忙吧。”
赵和曦本也要去修行剑法了,闻言点头:“好,你有什么事传音联系。”
“嗯嗯。”
少女提着裙,用“翩若惊鸿”轻身法踏在青蓝的湖水之上,挽起来的乌发上有细碎的光辉在闪动,不一会便踏上了岸。
连背影看起来都是轻快明媚的。
赵和曦望着琼慈的背影。如果不是身在青阳赵氏……像妹妹这般无拘无束,反而令人艳羡。
*
琼慈一眼就认出来了薛白赫。这几天她顾着补书院落下的课业,忙得昏天暗地,一时间没顾上薛白赫。
就这么短短几天的功夫,他怎么就混进药田了?采摘药草的动作还这么熟练。
琼慈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走上前去:“薛白赫,你在这里干什么?”
薛白赫正躬身,将一株灵犀草摘下,保存在特制的乾坤袋中。
闻言他弯弯唇:“我不是欠大小姐一大笔钱吗?炼丹术学成之后最是赚钱,我这也是为了早日还债。”
琼慈:“你学炼丹?那你得学到猴年马月去,才能学成归来,把欠我的钱还上啊?”
炼丹术可不是能速成的。
薛白赫:“在下不才,在流云郡的时候擅下毒,医毒本不分家,一脉相承,学起来进度还算快。”
又提起流云郡,琼慈往周围看了看,尽管四下无人,她还是设了一个隔音术法。
“流云郡妖物暴动的事情查清楚了,主要责任在竹南谢氏的不作为,现下他们家已经到仙盟受罚去了。”
薛白赫:“哦。”
琼慈:“你‘哦’什么呀?这可是我从表姐那里听来的第一手消息。”
薛白赫:“就是一切已经尘归尘,土归土,流云郡之事不必再重提。”
这人也真够奇怪的,琼慈:“你用万古寂灭阵诛杀三千妖物之事,按功劳来说可进明镜台了,不知道能进几次,你对这个也不在乎吗?”
薛白赫轻笑道:“我进不进明镜台,大小姐瞧起来比我本人还要关心。”
琼慈:“我……”
她话还没说完。
薛白赫从善如流:“我才不关心你呢,我只是好心来提醒你。”
以慵懒的语调学出了琼慈平日最爱说的话。
琼慈生气:“薛白赫!你这人真讨人嫌。”
眼看人真的要生气了,薛白赫忙笑着安抚道:“我知道的,大小姐并不关心我,只是人心善,无论看了谁错过这样一桩机缘,都要忍不住惋惜。”
琼慈一怔,神色里怒意还未消,心里却有了另的猜测:“你是因为——不想告诉他们你的血肉能疯狂地吸引妖物吗?”
如果薛白赫肯兢兢业业干活,对她毕恭毕敬,再立誓今后绝不做对她不利之事,她也可以……勉为其难帮薛白赫编个别的理由,把谎圆上。
“不。”薛白赫悠悠道,“入明镜台者,无一不是侠义之辈,为大义,为人族,为生民,除妖邪诛鬼魅。”
他的语气也冷下去,“但我可不是,我只是单纯地为了我自己……报仇。”
“大仇已报,我已得到了最好的报酬,多余的,再得可就损运道了。”
真会装的,琼慈想,指不定是自己心里有鬼,怕到明镜台一照就露原形了。
“随便你吧。反正我的话已经带到了。”她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
薛白赫忽然看向她:“其实……我可以把这桩功劳让给大小姐,反正此事只有我和我的两位朋友,还有大小姐知道。”
翠绿的灵草之间,碎金的阳光之下,薛白赫的眼睛里全然倒映着琼慈,像是蛊惑一样:“以大小姐的能力,胡乱编个谎这桩功劳便可盖章定论——”
“赵琼慈,你想进明镜台看看吗?”
这是薛白赫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琼慈”二字被他叫得宛如饱含了无比的情谊一般。
琼慈很可耻地、但不可避免地,为这样的话语而心乱了一瞬。
那可是明镜台,是所有修士都向往的地方,随随便便得一点恩泽,修为便如一日千里,甚至可以度化心魔,跨越不可跨越的境界。
谁人能不心动。
更为私心的是,她的母亲曾是人族圣者,从琼慈有记忆起,就从没有见过母亲的面,到如今,也只能从残存的留影石和画卷里窥得母亲的面容。
母亲于鬼族之战中身死,尸首也并未送回赵氏,而是直接葬于明镜台里。
如果能进明镜台……是不是还可以到母亲的墓前拜祭一番?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一样,琼慈摇摇头:“我不去。”
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连与薛白赫争执的能力也不再有,默默撤掉隔音结界,背过身离去。
薛白赫一怔,望着琼慈的背影——盘发上的流苏一晃一晃的,好似落满了此刻的阳光。
这世间不会有人不想进明镜台的。
以这位大小姐的性格,就算为了自尊不肯受这份功,也绝对只会骂他一顿,而不是这样。
半晌,薛白赫又将目光落到面前的药草之上,可他为什么要在意赵琼慈的想法呢。
脚步声逐渐远去,很快就要消失了,在那声响消失的最后一瞬之前,薛白赫使出“飞鸿”身法,转瞬便出现在琼慈身前。
他面对着琼慈,随着琼慈的步子向后退,似有歉意:“大小姐是我失言,这桩事我不会再提,请你不要同我计较。”
琼慈脚步未停。
薛白赫福至心灵般,想起来琼慈曾在薛宅中往辣子鱼多看的那一眼。
“大小姐,我最近负责华璋尊者的膳食,尊者多次提起你来,不如就在今日来尊者洞府共进午膳?”
琼慈:“我自然会去拜见师父,用不着你在这里充好人。”
以他这两日的观察,青阳郡是个以甜为主的地方,辣椒是少有的,即使有也是不辣的。
薛白赫:“本该请大小姐吃顿饭的,可惜当初食材简陋,如今什么食材都找得到,我也从流云郡带了辣椒过来。”
他话真多,琼慈想,她吸吸鼻子:“你真烦人,还带辣椒,身为修仙者竟然如此重口腹之欲。”
瞥到琼慈眼角的红痕,薛白赫颇感意外,流云郡的许多日夜,他总爱看妖或是人,濒临死亡时的眼泪。
软弱者就该死在昨日,无论谁的眼泪,都该让人心生厌恶才是。
可此时此刻的感受又有些不同,血脉里涌起一些难言的杀意,他话却说得爽利:“薛某是俗人,不如大小姐道心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