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么?未婚女子离世,这算早夭,哪有早夭之人入宗祠,大办丧礼的?”
陆柍下颚抵着潭阶寺亭台之栏杆,一边听身旁香客的闲言碎语,一边向着山脚望去,视线所及处却被层层峰峦挡住,见不到她想看见的流溪河畔,一如她身处重重迷雾,见不着前路,不知该何去何从。
如她所想,刑部侍郎的那份验状上果真写着,陆林乃是身中狄珞之毒而亡,但除却狄珞之毒,陆林身上还有十二道刀伤,刀刀见骨,却不要命,换言之,陆林先是被人折磨地痛不欲生,随后身中狄珞剧毒而亡。
取得验状的那日,她抱膝哭了整晚。她想拿着这份验状告御状,可皇上哪里是她这样的人能见上的。便是她得了运气,见着皇上,可若是那些官员奸诈狡猾,沆瀣一气,一口咬定是自己诬陷,又该如何呢?毕竟,除却这份验状,她也确实没有其他证据。
陆柍苦恼自己先前想得过于简单,整张脸恹恹的,却又不知眼下该如何继续,连连叹气,竟也没发现行至身旁的无讥。
“阿辞姐,你今日怎么来了!”
无讥欣喜地看着这位常客,突然从后背对着陆柍大喊一句,想要吓对方。谁知陆柍仿佛未看见他一般,继续对着栏杆叹气,像是吃了什么味道重的东西,想要借着山风拂去嘴中的异味,于是他眼睛亮亮地问道:“阿辞姐,你吃了什么好吃的?”
陆柍这才满头雾水地回头看他,见对方盯着自己腰间的袋子,才后知后觉地从腰间取下一袋桂花糕,笑道:“我未动过这糕点,想着要留给无讥小师傅。”
无讥嘿嘿两声接过,直接将袋子打开,深深吸了一口桂子香气,正欲伸手拿一块出来品尝,却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他缓缓转身,走廊远处的慧觉正盯着自己,一步步走向这边。
无讥神情难堪地对陆柍说道:“阿辞姐,我先行一步,师傅过来铁定要训斥我。”
随后他脚底生风,待慧觉行至陆柍身前,早已没了人影。
慧觉无奈地叹气,随后没好脸色地看向陆柍:“你可真会捅娄子,祸害我不成,还要祸害我徒弟。”
昨夜,陆柍背着奄奄一息的梁书烟来潭阶寺寻慧觉,说是她给梁书烟服下了暂时闭气之药,需要慧觉帮梁书烟打开气门。慧觉一听便知陆柍挑唆无讥偷取了自己的药丸,当场气得半死,待梁书烟呼吸顺畅后,他立刻拿着戒尺鞭打无讥,陆柍自知无理,便挡在无讥前头,也挨了结实的几戒尺。
“慧觉,你莫要生气,我这不是救人心切嘛?”,陆柍对慧觉讨好地笑,见对方不为所动,随后吸了一下鼻子,讪笑道:“梁姑娘应当无事吧?”
“死了!”慧觉吹胡子瞪眼,撂下气话。
陆柍将腰间的酒壶塞给慧觉,重复之前的道歉话语:“这梁姑娘身处苦海,我为了将她带出,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知道慧觉您是同菩萨般心地善良之人,一定不想见人痛苦,对吧?何况我们这不是成功了吗?”
慧觉不动声色地接过酒壶,随后冷哼:“要是再晚一刻钟,假死就变真死了!”
“你可知今日长跪长明殿之人是谁?”
陆柍顺着他的话思考:“不会是梁夫人或梁大人吧?”
“是梁夫人,你自个去瞧瞧吧!你同那梁小姐倒是开心,可你们是否想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乃是这世上最痛苦之事,但这般事情,梁夫人却要经历两遭,她这几年苍老许多,这两日更是头上长了不少白发。”
陆柍不禁在心中诽谤,为何慧觉知晓如此之多。
但她未将心中的疑问道出,而是对着慧觉点头:“那我去瞧瞧吧。”
于是陆柍去了长明殿,还未到地方,便能听见殿内传来的婉转哀情。她在门口梭巡许久,才将心虚收起,踏门而入。
长明殿内,香火如云,烟雾袅绕之中,跪着不少肝肠寸断之人,其中,梁夫人穿着绸缎素衣,静静地跪在圆垫上,形销骨立,双手祈祷,隔上片刻便对着香案上摇晃的灯火磕拜。
陆柍方才淡去的心虚又涌上心头,比之更甚。她倚在门槛上,垂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心中莫名生出一丝难过。
她同梁小姐做了一笔生死交易:她帮梁小姐假死逃离梁府,梁小姐帮自己找到陆林的验状。
分明两人皆已如愿,可陆柍还是高兴不起来,见到梁夫人的那一刻更是心中如同下落石,敲得梆梆痛。
陆柍的思绪是被手中突然多出的沉甸甸荷包拉回的,她惊讶地抬头,梁夫人不知何时起身,正和蔼地看着自己,她被惊得说不出话,手中之物也顺势滑落。
随着钱袋的落地声,还有一句嘱托:
“陆姑娘,劳烦你照顾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