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没有家

泪水汗液黏糊糊地沾在衣服上，T恤似乎都与表皮黏为一体。

头顶的太阳烈地让人不敢直视。

谢凉走近两步，低头看着周惹。

周惹的手紧紧握着书包，睫毛下垂，在谢凉的角度上，她看不清他眼底的表情。

谢凉知道此时此刻她的表现确实对一个毫无所知的孩子来说，确实很莫名其妙。

“我给你哭丧，你信吗？”，忽而谢凉噗嗤一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但是含在眼眶里的泪水微微颤动滚落下来。

周惹眉心一跳，淡声道:“无聊”。

小小的人浑身上下都是怒气，拔腿就往学校走。

周惹个头太小，谢凉三两步就追了上去。

谢凉两手揣兜，倒着走，与周惹面对面，轻轻松松就能跟上他:“我说小毛孩，你怎么气性比我还大?”

“看看我，我刚刚都被你吓哭了。”

“人生在世，上帝创造我们，是要我们珍惜生命，相亲相爱的。”

“你总是冷着脸，作为小朋友嘛，还是应该多笑笑的，你说是吧。”

“和父母有矛盾也要及时沟通才行，而不是像这样不回家。”

周惹步伐停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李小明，你不懂我，而且废话真多。”

说罢，周惹绕开谢凉往前走。

“这那里是废话?”，谢凉瞪大了眼睛，下一秒轻呼一口气，张开双臂，耸肩道:“我这可是人生哲理，还有小毛孩，你都不和我成为朋友，我该怎么了解你啊!”

温风吹面，青芒在背，冬日的雪落下的那一刻就预示着要融进夏日的土里。

周惹听着身后不远不近的脚步声，五岁的他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李小明说的好像是对的，没有接近的人又怎么会了解，又怎么会有朋友。

睫毛微微颤动，周惹踩着硬土地，转身走向谢凉，他的眼睛真诚，似是思考了好久，他霞光入了黑瞳，那一刻也有了光亮:“李小明，刚刚你要带我去哪里的？”

谢凉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嘴角忍不住上扬，这是上钩了:“现在放学了，当然是送你回家”。

周惹仰着头，眼神突然淡了下去，声音中泛着低落:“我住在老师家里，回学校就好了”

谢凉以为自己没听清，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小毛孩，你再说一次。”

谢凉此时此刻的表情活像是在调笑。

“无聊”，周惹睨了他一眼，慢慢朝前走。

他或许就不该相信她的话，说不定这是另一种他们的玩笑。

谢凉双手环胸，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住在老师家是什么意思。

谢凉去过周惹的葬礼，那里不是他的家吗？他是没有家还是心里没有家。

谢凉快步追了上去，用手肘捣了捣周惹的肩膀，“小毛孩，你说说呗，我听不懂……诶!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谢凉提气加快，下意识拉着周惹的书包。

书包带的阻力让周惹没反应过来，猛的向前扑去。

谢凉倒吸一口凉气，慌乱之下用手掌扣住周惹的肩膀稳住即将要倒下去的身躯。

周惹全程都没有什么反应，他垂着头，脏兮兮的脸颊看上去有些都有些可怜，“我爸爸妈妈为了省事，两岁就把我交给老师了。”

他眼底的眸光微转，眼皮盖住了眼眶的一半，说话的时候语气冷淡地就像是在说别人。

谢凉心头一沉，搭在周惹肩膀上的手慢慢松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周惹，别伤心，实在不行我做你爸……不是”，谢凉用手背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周惹话听到一半，皱眉看向谢凉，眼里都充斥着三个字——不靠谱，一个直白的对谢凉的评价。

谢凉摆摆手，忙改口:“我是想说，我可以做你爸爸接你——呃，不是!”

“我代表你爸爸来接你——我在说什么!”谢凉简直想打自己两嘴巴。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每天接你，让你体会到一种亲情。”

谢凉解释的快要心梗了，这嘴皮子怎么关键时刻那么不利索!!!

周惹漠然上下打量着谢凉，最后竟然嘴角浅浅扬起，只是笑容不达眼底:“谢谢”。

周惹忍不住地想自己真的需要朋友吗？李小明的突然接近又是什么目的，没有人会平白无故接近自己，每当他看见其他人喜笑颜开一起玩的时候他都会想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开心。

有的时候他站在遗忘的角落会忍不住地想为什么他周惹没有朋友，想着想着泪水就忍不住掉了下来，但是他又想人都会有分别，没有人是专门为我而活的，拒绝了友谊的同时，是否也远离了离别，幼年的时候他天真地想着他不要离别。

十几年后的周惹也能清晰地想到今日的场景，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少年，此后他却在数十年的离别中等待与她再次相遇的那一天。

谢凉双手插兜悠哉地走在周惹身侧，念叨着:“周惹，你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