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粉墙外,风暖莺娇,垂杨道上良驹接连嘶鸣而过。
春光透过帷幔,自窗外一直照到几页摊开的信纸上。
信上谈怀安的字体歪歪扭扭,无非是天高地远,保重身体,接着是大篇的诉苦,光是埋怨训练劳累和将领严苛,就足足占据了三大张信纸。
谈怀玉在偶有颠簸的马车上一口气看完后只觉头晕目眩,于是闭目养神,只等众人安顿在客栈后再提笔回信。
忽然马车向右微微一沉,却听马夫慌道世子,车内人一动不动,似默许了某人荒唐举动。
那人掀开前窗车帘,见车内正中女子阖眼静坐,双手搭在膝上,时有金光透过飞扬的帷幔照到她略施脂粉的脸上,若非白玉耳坠偶尔摇晃,倒真有几分像是画中仙人。
他迟疑了片刻:“你……是要修仙?”
所幸马车内部足够宽敞,多一人完全不会拥挤。
谈怀玉移至右侧,给他腾了个位,抬眼笑问:“世子有门路?”
“白鹤观的老道与我有些私交,想让我帮你引见也不是不可以。”陈浮确懒洋洋地往车壁上一靠,“可惜啊,你们祝寿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萧阳,那就没有办法了。”
怀玉莫名品出话中的哀怨之意。
不过没有细想,回到正题:“世子寻我有何要事?”
陈浮确身子前倾,敛了神色,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你看看。”
怀玉额角一跳,粗粗扫视一眼信封:“这是萧临……”
见他点头,她立即掀开车帘环顾一圈,唯恐隔墙有耳,让有心人听了去。
“方才上车前已肃清四周。”他正色沉声,“你可知王悟是被慕容晟收买了?”
“现在知道了。”怀玉略微思忖,“我曾听闻慕容晟效忠于西梁太子,那王悟既然被慕容晟收买,当初为何会放二皇子萧临出城?”
陈浮确心中暗赞她的敏锐性,扬唇一笑:“没错,我来此就是与你研究这个慕容和萧临意欲何为。”
怀玉不解蹙眉,脱口而出:“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萧临前几日让我将合作事宜告知于你。从那时起,你便不能置身事外了。我知你不愿意牵扯过多,可你……”他嘴唇翕动,本欲再说些不中听的话,却是一滞,生生咽了回去。
谈怀玉垂下眼去,没看到他的纠结,只当他又要旧事重提。
两人皆识趣闭口不言,生怕稍微说错一句,就又开始针锋相对。
好在车厢外隐隐传来欢笑声,谈怀玉掀开车帘,见一群少男少女簇拥在一片花红柳绿之中,突然想起今日是花朝。
“二月十二,花朝日。”
听到身旁人开口,她放下车帘,陈浮确恰也收回目光,尴尬地咳嗽一声。
气氛暂时缓和了些。
“腊月初一,阿爹曾说西梁以慕容晟和卜兰为首的主战派和保守派纷争不断,可从小年夜西梁布局诱使,”谈怀玉不自然一顿,“妍姝跳入陷阱,其实不难看出两派虽是各有私心,不过私下有所往来,并且一致对外。或许两派的不合是他们故意展现出来的。同理……”
怀玉点到即止,他闻言双眼一亮,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她话中之意。
“你是想说慕容晟也是如此,明面上帮衬着萧维,实际上早已归附萧临?”
“我也仅是猜测。”
陈浮确点头没有反驳,对她说:“你且打开信封看看。”
怀玉随即抽出信纸,片刻之后,脸色微变。
“你就这么信任我?”她没留意到自己变了称呼,抬眼盯着陈浮确,不肯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表情,“难道不怕我偷走此信,然后一纸诉状反把你告发到皇上那儿去?”
“你不会的。”他一顿,毫不遮掩眸中坚定的神色。
谈怀玉忽而心慌,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见她整理好情绪,这才慢条斯理地补充:“因为,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怀玉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率先把话题转到萧临头上:“若是助他扳倒萧维,那西梁皇位就落到了萧临头上,你们迟早会撕破脸皮。”
“几日前探子来报,漠乌城中有关卜家和慕容的流言纷飞,他们不但不知道其幕后的推动者是萧临,反而怀疑是我们大历的手笔。”陈浮确两指并拢轻抵额角,手肘撑在车厢上,“如你所说,就算慕容与萧临关系匪浅,那应该是慕容单方面讨好萧临。”
“你的意思是,慕容晟虽然明面跟着西梁太子,其实早就生了二心。”谈怀玉仰头思量,“可我还是觉得奇怪,虽然西梁仅有两位皇子,但按常理来说,太子更有可能继承皇位,慕容晟也实在没有必要讨好一个血统不纯的萧二皇子。”
陈浮确也不知慕容晟这个老狐狸意欲何为,眼珠一转,猛地想起:“小道消息,那西梁太子萧维蠢笨至极,经常闹出一些笑话,许是新帝萧平生了废太子的心思。”
“所以你认为萧临很大可能会成为下一任西梁皇帝。即使他给出了好几条丰厚的条件,你也不愿再和他合作?”谈怀玉仔细翻看信纸,突然目光一凝,却被一处符号吸引。
他点头应:“对。”
“你可知这是何意?”
谈怀玉的指尖指着信上某处,他一时分不清,不由倾身凑近了些。
陈浮确弯腰起身:“什么啊?”
话音刚落,马车上下颠簸。
一阵熟悉的气息从前方直扑了下来,她只感觉一片柔软温热的皮肤飞快擦过她一侧唇角,顺着脸颊一直滑行,最终左耳一轻,白玉耳坠犹如被托举般,紧紧贴着一处微烫的肌肤。
谈怀玉脑中某根弦猛然断掉,身子一下就僵住。而他似乎也定住了,双手撑在车壁,整个人虚虚笼罩着她,温热的呼吸尽数喷在她裸露在外的颈侧,顿时生了丝丝痒意,令她浑身不自在。
……
马夫见车内一时半会儿没有出声,忙问:“世子,小姐,你们没事吧?”
“没事。”谈怀玉迅速答道。
她立即推开了陈浮确,镇定自若地举起信纸挡住面容,微微调整一番后重新拿了下来:“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
他“哦”了一声,有意避开她的视线,掀开帷幔看着窗外倒退的春色:“……这是‘1’,就是‘一’的意思。(1)”
“你不觉得它很熟悉吗?”
春风和缓,不断地轻抚着陈浮确微烫的左脸。他此刻脑子里一团浆糊,只能听见怀玉忽大忽小的话语在耳朵里进进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