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有些迷茫,过去十几年间的记忆一幕幕袭来,最后是她来丰州的时候,木桨划开水面,波纹一抖,正如面前烛火闪光。
周灵回过神来,看向萧衡,神情复杂。
萧衡因避着她心虚,以为她要问这个,眼神四下看向别处道:“谈些什么?”
周灵闭了闭眼:“那些都是萧怀远……你的皇兄的人?那两人来这的时候,提到过这个名字。”
萧衡哑然,惊讶她这么快便猜出萧怀远的姓名。
她想的通,萧衡又怎么想不透?二人各执一地坐着,默契地想,默契地不言不语。
萧衡说他们是至亲,然而两人长得却并不像。萧怀远拉弓的时候神色凛然,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些,以为萧衡真的是罪人一个;而萧衡,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会让人觉得自己可能性命难保。
最终萧衡颔首:“不错。”
“所有人,船上的,跟在他身边的,都是?”
“都是。”
“……”
“为什么这么问?”
她的目光落向远处:“我父母死去的时候,也有同样的士兵来过。”
萧衡惊讶起身,心都悬起来:“当真?”
针落可闻,静的可怕。
说是谈,但演变成了揣摩心思的大战。
话到这里,他已经知道:周灵爹娘的死和萧怀远有关,是哪种有关,已经不用去猜了。
酸涩蔓延,萧衡感觉心脏在抽痛。
为什么会这样?
周灵:“听秦升和秦落说,至少这段时间你都不能回去了。”
她斟酌着开口:“他们那日来过,就是再听说你在这,也要掂量些要不要回来的。然而他们怎么知道的你在哪里,你要注意。”
萧衡急了,直觉不对劲,想说什么却被周灵按下。
“你不用在意我说的话,我也并不是赶你走,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心急,说实在借宿的情分比不了救命之恩——”周灵一口气说完:“你有自己的事要做,他们,秦升秦落再来这的时候,你不必和我说,直接走吧,带上黄玉良,至少送他一程。”
“我比不得你的那些重大使命和负担,但也有自己的生活,这些时日你就当我也还完了你的恩情。”
大概就是个功过相消情分了了,他们之间就像刚来丰州时她投入水中的小石子,水面波澜着,它自顾自沉底。
“时候不早了,歇息吧。”周灵一锤定音。
萧衡才意识到谈话已经结束,急急忙忙起身欲拦,一条手臂横亘在二人之间,还剩些的影子中,他们两人的身体分别占据左右,静默之下是一条黑沉沉的鸿沟。
轻飘飘的影子轻飘飘地动,靠近蜡烛的那一侧脸颊被烧干了有些发红。
越烧越红,直到和火焰一样的鲜艳。
周灵看到萧衡伸出来的手上明明暗暗的伤疤,萧衡一顿,慌乱收回手。
他有些语无伦次:“我并不知晓这些…皇兄他…”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他很想说,但是对上周灵的眼睛,瞬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衡此时已经转到她的对面,尴尬,紧张,慌乱,倒是头一次这么丰富的表情头一次同时出现在他脸上。
周灵叹气,她又没逼着他做些什么,她才没资格要求这些:“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大可当我先前所有都是胡言乱语,只是记住我并未要求你什么,你做什么大可全凭自己。”
终于得了空的萧衡道:“我没有要偏袒他,我也没有不记得你的恩情!”大概是急,他的声音有些大,盘旋在这四四方方的空间中。最后想起什么,小声道:“我会带黄玉良走的。”
周灵莞尔:“做到最后一个便好。”
“等我回去,我会还你一个真相。”他靠近周灵一步,坚定道。
真不真相的不说,除非那个字是凭空生出来的,但是承认这个显然更难。但是萧衡的神情过于坚定,像是比旁边燃烧着的火光还要灼热。
她知道萧衡心里还有最后一口气,如果萧怀不在当场,如果他并不知道这一切,如果不是他指使的,如果他还是他认识了十几年的亲兄弟。
半晌,周灵后撤一步,轻轻点头。
萧衡一直攥紧的双拳松开,无力地垂在身侧。
周灵突然想起来今天的事情:“施掌柜送了我一只鸡,家养的。”
周灵笑了笑:“萧衡,要过年了,虽然比不得你们宫里豪华,你若想来,就点个头吧。”
萧衡轻轻点头。
二人又恢复了平静,就这样一直到蜡烛熄灭。不知道哪里吹出来的风,忽地一声,世界又掉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