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除夕夜,扶风真人踏雪而来,徐右吾空荡的心一下子又满了起来,以至于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酝酿了许久,才循着踪迹找到后山的天池。
后山的松柏林浓密,徐右吾只看看到岸边一抹白色,叠得方方正正的外袍。
谁家好人千里迢迢这里泡澡?
他上前几步,想要吓唬一下他,忽然敏锐地嗅到了一丝腥味。
很淡还有点苦。
片刻后便反应过来,不周山乃是神山,此处的温泉不仅可以强身健体,还能祛邪守灵。
他受伤了?
此刻扶风真人背对着他,暖雾氤氲下,光洁的背好似柔软的缎面。
大雪片刻就掩盖他的足迹,他站在原地被严寒浇了个透顶,扶风真人都没发现身后的人。
徐右吾顿在树后进退不得,直到面前的人突然起身,晶莹的水珠缓缓滑落,他的心莫名一缩,赶紧背过身去,清澈的水声仿若灌入耳朵,吵得人心慌。
忽然头顶印上一抹暖意,回头便是扶风真人拄拐似的摸着他的头,刚刚的躁动转瞬变成惊吓。
扶风真人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淡淡道,“怎么了?”
他慌不择路地离开原地,一抬眼就看见低垂的领口,眉头扭成一团,“你衣服穿好——”
扶风真人敛了敛半湿的衣襟,神色隐在树下晦涩不明,一边嘴角却微微勾起,“跟我到这里——干嘛?”
莫名的停顿勾得他心跳一窒,并未多想,心里的话瞬间脱口而出,“你受伤了?”
对面迟疑片刻,平淡地否认了,“没有。”
“可刚刚你身上有股血腥味——”
不过现在这股味道消失了,徐右吾狐疑地上下扫视着对面,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我身上有魔气——”
扶风真人的回答没有一丝停顿,这话似乎早已藏在舌尖,此刻随着呼吸顷刻便吐露出来。
魔气——
天地一俯作为唯一一个以除魔为任的宗门,难免和魔道打交道,其中曲折与意外太多了。
徐右吾并未多想,自然而然道,“多休息就好了。”
闻言对面的人轻笑一声,顺势靠着了枝干上,好像要睡着了,声音却十分清明。
“我是魔物——”
今晚并没有月光,不过雪色映人,他忽然发现,扶风真人并不是个冷厉的人,平时脸上平淡无波,像经年不化的雪山,不容他人他人窥探半分。
此刻不过眉目低垂,无言的悲伤好似山洪。
徐右吾上前,蓦然握起对方的手,“那又如何?”
扶风真人蓦地睁开眼,似乎有些意外。
接着就看到面前的小孩轻呼一口气,郑重其事地道,“我还以为你是哪位族人的私生子,你知道的,太卜一族不容外婚,违背之人及其后代会受诅咒而死。”
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猜想让扶风真人楞在原地,一时不知感慨对方脑袋瓜出奇还是天真。
在他眼里,人人闻之色变的魔物竟然没有太卜家族的诅咒可怕。
他忽然沉默起来,又变回了副不近人情的冰块,同时蒙住对面跑马的嘴。
“别——”
确证对方并非太卜族人,徐右吾灵敏地抽身而出,立马开始卖弄,“你若不开心,不如求个签,我现在算卦可准了!”
扶风真人并未言语,面前的人头上飘满白雪,恍若小兽绒毛般的落雪,他轻轻地拂落,转移了话题,“机缘自有天注定,凡人不可随意窥探。”
他赶忙摇摇头,“我母亲说家族内每个人都有一次窥得天机的机缘,我今天还算了一卦。”
“什么卦?”
“你猜——”
那人略作思索,“问明日的天气如何,汤圆是什么馅儿?”
“一个卦不能问这么多——”
“有多少压岁钱……”
徐右吾竖起指头轻轻地摇了摇,“那些都太简单了……”
扶风真人似乎笑了,声音无端地慢了下来,“那你算了什么?”
他本来要算对面之人的命数,可是只有一片漆黑,兴许是自己还未学到家于是便换了个厉害的,“宗族命运如何?”
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小声问道,“你可算出来了?”
徐右吾眉头一挑,得意道,“只有两个字。”
“说来听听?”
“林煜。”
扶风真人笑容凝在嘴边,周边似乎失去所有温度,整个人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