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反复叮嘱后终于离开,山鬼谣猛然想起青衣女子让自己不要出声,又关上了厨房门,她该不会……
不过,他还怕什么呢,反正他已经无家可归了。
青衣女子打开厨房门,疑惑道:“咦?不见了?”
女孩跟着走进去:“什么不见了……啊!我的烧鸡呢!饼和鸡蛋怎么也少了!妈妈!刚才那人是个小偷!我去把他抓回来!”
山鬼谣不敢再耽搁,怀揣大饼和烧鸡,连鸡骨头都没放下,翻过院后的木围栏,慌忙往镇上人多的地方跑。
他七拐八绕,跑进一条死胡同,气喘吁吁地躲在一辆堆着秸秆的板车后头。眼看她们没有追来,山鬼谣松了口气,这才听到板车下有微弱的呜咽声。
他拨开秸秆,发现里面蜷缩着一只小黄狗。小狗低眉顺眼的,有些害怕的样子,鼻翼轻扇,闻到他手上的香味,便壮着胆子站起来,用鼻头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呼出温热的气体,快速伸舌头舔了一口他手上沾着的鸡油。
“啊呀!”山鬼谣连忙甩开,小狗吓了一跳,夹着尾巴缩回板车底部,远远地朝他叫了两声。
他在摞得整齐的秸秆上擦了擦手,又在裤子上拍掉灰尘,俯身歪着头与车底的小狗对视。
他刚才愣神的瞬间,想的是:自己在那位青衣女子的眼中,该不会就和这只小狗差不多吧。
山鬼谣拿过鸡腿骨冲小狗摇了摇,小狗便乐颠颠地跑出来,接过骨头嘎啦嘎啦地吃起来。
小狗吃完骨头,山鬼谣也吃掉了另一只鸡腿。剩下的他用大饼包好,得留着下一顿再吃。
他仰躺在秸秆堆上,小狗在他的臂弯盘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他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它没躲,反而在他掌心蹭了蹭。
山鬼谣一把把小狗捞起来,双手举着,对它说:“既然我们都无家可归,那么,以后就一起在这儿住下吧。”
小狗“呜”了几声,山鬼谣就当它同意了。
后来小狗长成了大狗,有了自己的宝宝。他也靠着偷鸡摸狗混着一顿又一顿饭,不仅没有饿死,还长高长壮了。
再后来,他遇到了弋痕夕,遇到了左师老师,还遇到了云丹。
不是初遇,而是重逢。
“拿你的火烧那天,我听到你的声音,觉得很耳熟,你长得也和伯母十分相似,我怀疑过你就是她的女儿,可是我以为伯母不知道侠岚的事情。”
所以,当云丹在扶桑树下和他叫板,拿出侠岚牒时,他觉得她不会是当初那位乖巧的小女孩。
直到云丹将他们领回这座小院,他才如被雷击般明悟,原来她真的是三年前的那个人。
云丹了然,笑叹道:“你不知道,当时我就在露台上,看着你悄悄溜进来。如果不是突然有客人来买酒,我大概会跳下去用元炁把你打一顿。”
山鬼谣听她这么说,猜到她那会儿应该已经进入侠岚序修炼了,于是笑道:“那你真是不懂得把握时机,那可能是你唯一一次可以打败我的机会了。”
“谁说的,上次比赛我就打赢你了啊。”虽然那是你有意相让的,云丹心想。
山鬼谣笑而不语,云丹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笑道:“你不再问我,出发前老师说了什么吗?”
山鬼谣垂眸望向前院石桌:“我已经知道了。”
云丹放下酒杯,躺倒在铺开的毯子上,望着星空,认真道:“即使老师不说,我也是会带你们一起来的。”
山鬼谣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再倒满一杯,与云丹放在一旁的酒杯轻轻一碰。
她知道他这一碰是敬,是谢,也是他无言的一句相信。
他这样一个人啊,能在石桌旁说出那些话已是难得,能旧事重提已经要感谢母亲的佳酿。可不敢指望他会直言“担忧”与“关心”,更别说,这些情感都是基于“信任”,才会发生。
所以她跳过这些细节,径直说:“我把伤的事情告诉了我妈妈,你要不要猜一猜,她是怎么回答的?”
知道他不会直接回答,所以云丹自问自答:“她说,不能因为一时的危险,就将我束缚在她的身边。”
云丹望着星空,冬季的夜那么黑,无边无际的蔓延到视界的尽头,可天上的星星,无论明亮还是微弱,都在努力闪闪发光着。
就像活在世上的人一样。
她的心里堵着许多话,不管山鬼谣愿不愿意,她想说给他听:“我爸爸是一名两仪侠岚,妈妈是普通人,但她并不普通。她是桃源镇有名的酿酒师,又管理着祖上传下来的茶园,这么多年,她不辞辛劳地工作着。我小的时候,爸爸妈妈聚少离多,他们都在尽己所能完成自己能做的事情,也知道对方虽然不在身边,可是他们的心却是系在一起的。
“我原本想留下来,可妈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经历的风雨,没有谁可以庇护谁的一生。我既然选择成为侠岚,就应该要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她合上双眼,长叹一口气:“山鬼谣,要是我有你那么聪明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回来陪陪我妈妈。”
云丹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睡去,呼吸平稳匀称,长眉却微微拧着,似是意难平。
山鬼谣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上她的眉心,忽地想起不久前从她手中拿回侠岚牒时的场景。
他像触电般猛然收回手指,心砰砰地跳着,在逐渐消退的黑夜里,惊天动地。
虫鸣,朔风,浮云,松海,万般声息入耳,都无法掩盖他心中某颗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
直到金鸡拂晓,东方既白,少年的心终于回归往日的节奏。激战之后一夜无眠,疲倦如排山倒海一般压来,这样的感觉,真是许久未有过了。
山鬼谣双手交握在脑后,仰面躺下,昏沉睡去。两盏酒杯一空一满,与半坛青竹酿一同静立在他们之间,等待阳光划过天际,等待她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