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又闷又热,气味又刺鼻得很。
汪润呆滞地躺在原地,他是一个替死鬼。刚刚那阵功夫,他替了好多人死。他得缓缓,缓缓,缓缓,就这么待在原地缓了好一阵,突然空白的脑海里回荡着一句陌生的女声,“我一定救你啊!”。
他的眼周因充-血而高温,滚烫的泪水生理性地夺眶而出,而他还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只是疑惑地思考那道女声到底是什么。
突然,他征愣了一下。“我一定救你啊!”
是林铮然!是她,是她,他怎么会忘了她呢?
源源不断的热泪冲掉了好些黏在他脸上的红油漆,真好像有人在心疼他一样。
汪润歇息了一会儿,攒好劲后从地上撑起了上半身。他浑身粘得可怕,身上哪哪都牵着红色的黏腻的丝。
葛茹听到动静,从房间内里冲了出来。她泪眼婆娑,一下子抱住了要离开的汪明。
葛茹跪在了地上,不断恳求,“你别走,你别走,你别离开我!不要走,我求你了!我会好好的,我会好好顾家,你别去找那个狐狸精,好不好?”。
葛茹才发现汪明身上有星星点点的红色,她以为是血,连忙拨弄着汪明的手掌、掌根,不断翻看,惊吓得又道:“你没事吧?怎么流血了?”
汪明侧过眼微不可查地、极为厌恶地蔑视了葛茹,但他很快转为一种惊讶地、无措地语气道:“阿茹,你这是在干什么?还不快起来。我这是要去公司啊。你是不是误会了?”。
葛茹一怔,这时被汪明非常温柔和担心地扶了起来。
葛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上气不接下气,道:“你受伤了?怎么回事?阿润呢?”
夫妻二人鸡同鸭讲。
汪明抽了几张纸巾替葛茹擦了擦满是泪水的脸,边擦边担心而亲切地唤着,“我没受伤,阿润也好着呢。是油漆瓶不小心掉地上了,我刚刚帮他收拾了油漆。阿茹你别哭了,你这是受什么委屈了?你告诉我,我替你去收拾那个让你难过的人。”。
葛茹这才回过神来,她信了,不得不,于是转悲为喜,整个人还抖着,顺势要扑进汪明的怀里。
这时,汪明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似的,一把薅住葛茹的一头长发,将葛茹拽到了自己面前。
汪明的脸色十分狰狞,他道:“阿茹,你别给我添乱了,好吗?公司事情一大堆,没关系,我负责,这是我该做的;但是家里的事,你不是主内吗,这就不该还让我操心了吧?你看看你,把阿润惯成什么样了?刚刚让他在外人面前说出那些话下我的脸呢。你是想让我们父子两人离心吗?”
葛茹的泪还在落,过度美容的脸像个假面一样,连担忧害怕都显得像是玩笑话。她恐慌地连忙否认道:“没有,我没有。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会跟阿润好好说的。你,你别去找那个……”
汪明似乎连废话都懒得和葛茹说,他看向妻子的眼神如同在看向一个废物,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阿茹!我们人啊要认清楚自己的价值,要明白我们人本身的能力是有限的,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就比如你。”,汪明上下扫视了葛茹一圈,这让葛茹感觉无地自容。
汪明继续道:“你满足不了我的,就让别人来替你满足,这样不是很好吗?你也省了很多麻烦事,好好在家里做好你该做的,当一个阔太太。不要动不动就要撒泼打滚、鬼哭狼嚎的,做一个淑女,一个温柔的好妻子,这是我对你最低的要求。其他的不要在过问了。我该负责的我会负责,该承担的我也有承担,别在逼我了。”
葛茹知道,汪明要的是一个他在外人前,在家人前的体面。是的,自从汪明在多年前出轨,生下两个孩子,在外头也有一个家后,汪明还跟没事人一样,甚至比以往都要用心地照常回他这个家,照常操持这个家里的一切开支用度,仿佛这一切都很正常。
被蒙骗的葛茹一开始还活在是汪明变得更好了的美梦中。可葛茹是一个敏感聪明的人,她早就嗅到了这场美梦里所有可疑的气息,她到现在都能回忆起每一个可疑的细节。但葛茹就是不愿意相信,她哄骗自己沉沦在和丈夫的爱情神话中,直到二儿子汪润戳破了这个虚幻而沉重的泡泡。泡泡里的水如洪水猛兽一样炸开,把这个家炸得震荡,差点四分五裂。
好在最后又稳定下来了。葛茹知足了,认命了,因为她深爱着汪明,汪明是她的一切,精神上的物质上的,全是。
汪明走了。葛茹失魂落魄地在地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突然闻到了一股可怕的像血一样呛人的味道。
这时,葛茹才迷茫地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一幕,让她的瞳孔缩成了针的样子。
汪润浑身是“血”,红丝缠着绕着淌着,他一瘸一拐、鼻青脸肿地走了出来,他在看到葛茹抬起手臂虚空架着指向他,面目震惊而不知所措时,汪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妈妈,这是油漆,不要担心。我刚刚不小心打翻了一瓶红油漆,然后还被砸到了,我真笨。我去洗洗。”
葛茹一字一顿道:“妈妈也笨。我突然低血糖了,就坐在这缓一下。”
汪润点了点头,道:“你还好吗,我来帮帮你。你要小心点,喝点糖水,有饮料吗。”汪润一步一个血脚印走了过来。
葛茹突然惊恐地喊道:“不用,你先去洗洗吧。我坐一会儿就好。你爸爸刚给了我他的薄荷糖。我现在吃了感觉好多了。”
汪润驻足,还是笑着,道:“那好,我先回房间了。”
两人默契地相信了彼此拙劣的谎言。
可汪明最讨厌吃糖,就连他的薄荷糖都是无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