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47层的西餐厅望下去,夜晚的米花町街道像块巨大的电路板,灯光是闪烁的像素,人们忙碌着各自的事,多么微不足道。
久世高志比约定的时间早15分钟就到了餐厅,优雅而利落地折起衬衫袖子,伸手招来服务生点酒水,手腕上的铂金手表在西餐厅的水晶灯下反射出晃眼的银光。
在照片上他是个普通男人,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身材标准,但真人有了穿搭的加持看上去还是挺有气质的。
我看时间差不多,从转角休息区出来走向他。
通过Icewine的牵线,今天我用了大和建材CEO侄女的身份和久世高志约见。没有其他公司高层,也没有商务,是谈业务还是相亲,双方心里各有判断。
久世高志作为久世集团创始人的独子,在出生的时候父亲的生意已然走上正轨,从小过着优越的生活。其父出生于空宿的乡下,虽然是迎着时代红利顺势而上,但本身也是非常勤劳刻苦的人,在对儿子的教育上较为严苛。
从他的家庭状况和成长经历来看,我们分析他的成长环境大概率充满矛盾性——既是时代红利的既得利益者,又是父辈阴影下的继承者。父亲的严苛教育塑造了他表面精英、内里焦虑的人格结构,在社交场合下他可以侃侃而谈,但情况一旦超出他的经验让他觉得自己无法掌控,面具之下的脆弱性就会暴露无遗。
对于父辈授意下的这场表面商业洽谈,在优雅体面的表演下压抑着对父亲权威的敬畏和反叛双重情绪。是扮演一个适合当久世集团未来儿媳的女孩,还是一个与他有着相似成长环境因此能够惺惺相惜的镜像投射,看今天他的反应随机应变。
远远见我走来,他就起身相迎,含蓄的笑容旁露出一个酒窝。
“你好,出云小姐,我是久世高志。”他伸出右手与我握手。
我们简单地寒暄几句,服务生就抱着菜单走来了。
“晚上好二位,请问现在需要点单吗?”
职业化的微笑,标准的吐字,挺拔的身姿,真的是一位培训得非常到位的服务生。
不过这副黑框眼镜是认真的吗?
我垂眸看菜单,生怕目光在他身上再留一秒就笑出来。
“我们先看一下。”久世高志对服务生说到。
这顿饭有任务,我自然是没什么心思吃的,随便点了份龙虾意面。久世倒是认真看了半天,点完主菜后又加了些鱼子酱和金枪鱼塔塔之类的小菜。
西餐厅的餐点大同小异,虽然在这个年代这样档次的西餐厅不是普通人家平日里随意会去用餐的地方,不过像久世高志这样的富二代应该应该对里面的餐点都很熟悉才是,他看这么久的菜单让我隐约感觉有些奇怪。
“出云小姐这么年轻,就已经进入大和工作了呀。”点完菜,他与我寒暄。
我莞尔一笑:“我已经工作两年了。”
他露出很惊讶的表情,对他这个年龄和身份而言显得轻佻:“这样吗?完全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是大学生呢。”
起泡酒和前菜先上来,安室透人机感很强地介绍着鱼子酱的最佳使用时间和用贝壳勺品鉴的意义,像极了什么怪谈规则,让我产生种不按他的话来做就会被拿着斧头的巨石怪劈成八段的错觉。久世高志做了个手势以示谦让,我老老实实依照鱼子酱品鉴SOP走了遍流程。
他可能是觉得我的动作不太自然,用一种优雅博学的姿态分享起他的鱼子酱美学:“之前在品鉴会上尝过20年的欧洲鳇鱼,口感特别柔滑细腻,有浓厚的黄油香气,可惜现在日本餐厅大多只能吃到卡露伽10年的,香味上还是差了一些。”
我嘴里品不出什么花头,心里更是塞满了哥们儿别装了好吧的念头,再过个10年你要能吃上口我们衢州老乡出口的鱼子酱也算是你的福气。
他如果真是相亲对象什么的,现在我就已经下头下到地毯上了,唯一坚持下去的动力就是回头和姐妹吐槽有素材。但眼下他是我的任务,我得继续努力。
我们不咸不淡地聊着没营养的话,实在是有些无聊,我努力收住耳朵不听隔壁桌大谈几位政要人员的八卦。
这位久世高志和我们之前设想的不太一样,他更加的浮浅、傲慢,还会因为经验不足露出急功近利的毛躁,看来久世老爷子严苛的家教不过是给继承人做出的宣传。
七点半的时候,餐厅灯光暗下来,钢琴演奏开始了。
钢琴声在烛光摇曳的昏暗餐厅里像波浪一样漫过来,这个场景让我想起小时候的周末上完培训班后爸妈经常会带我在附近的西餐厅吃饭,到高中的时候,这类餐厅就差不多都倒在市场的更新迭代里了。我望着弹钢琴的女人的背影出神,久世高志略带感慨地开口:“以前我经常和由纪来这种餐厅吃饭,她很喜欢有钢琴伴奏的氛围。”
“是吗?你的未婚妻找到了吗?”我缓缓收回目光,用知情但并不关心的态度轻描淡写问到。
他苦笑了下:“她应该不会回来了。”
“哦?为什么?”我有了点兴致。
“我向她求婚的时候,她一开始很高兴,后来却开始担忧我们的家庭相差太大。她说差距太大的人,就算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无论我怎么安慰她,她都有些顾虑。”
“她的顾虑倒也没错。”我垂眸。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会是她的父亲委托侦探找她了。
“是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摇了摇头,叹气,“我隐瞒了身份和她交往,原以为找到了真心爱的人,可她说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的话,她绝对不会和我交往。”
我决定给他一点刺激,托着下巴抬眸看他:“你知道她家里人在找她吗?”
久世高志神情一滞,不知是在惊讶她家里人在找她还是在惊讶我居然会知道这件事。他原本从容放在桌上的手收了回去摆在餐桌下面,脸上表情显得有点局促:“这样吗?我与她家里人来往不多,只是商议婚事的时候见过她父亲一面。”
我耸了耸肩,退回到对这件事不甚关心的状态:“虽然我也不认识你那位未婚妻,不过因为临时悔婚这种事和家里人都断联失踪,也是挺奇怪的。”
这次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在毛巾卷上擦了擦指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