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宗众人被困天阶上,那处势高,结界内战景一览无余,下面的人打得如火如荼,上面的人观得心急如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施无畏不想打,是衢九尘一直逼他出手。且先前两人不是没有打过,但那只是切磋,那时施无畏实力已经隐隐接近衢九尘,而现在,距那时已过去半年。两人不管谁受伤都让人不好受,不管谁赢都让人高兴不起来。
少年暗自蓄力,问道:“我若下山,您和师娘可会出事?”
衢九尘答得毫不犹豫,“不会!”
施无畏笑了,他知道师尊说的是实话。
“师尊,弟子得罪了。”
少年唤道:“且慢!”
且慢心领神会,替主人抵挡攻击,少年则趁机逃走,占地高处,平衡全身灵力,稳定气息。
衢九尘舍下灵剑,让它在下方与且慢缠斗。没等他上来,施无畏便身形飘忽,出现在他身前,少年身后,真正的且慢泛着刺眼强光,剑势如虹破长空,来到少年手中。
两人以真正实力相抗,天下山被分为蓝金二域。此时,太阳正在他们上方,灵力相互较量,两人高悬于天,纹丝未动。突然,轰的一声,云层自两人头顶向南北推开,四散成雨。白光落在身上,可很快便被金蓝色取代,烈阳顿时失了颜色。
二人就这般僵持不下,衢九尘率先跃出僵局,身子稍后退一步,却被对方猛烈地蓝击落,重重摔下,将大殿前宽广的石板路砸的面目全非。少年没有停顿,顺势而上,双手握住且慢,纵身一跃,劈头盖脸,气势汹汹,衢九尘及时翻身向一旁闪避,凶猛地剑气将大殿一分为二。大地一阵摇晃,后忽然静下来,百年宫殿轰然倒塌,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化为废墟。
大战并未就此停止,师徒二人,从天上打到地下,从前院打到后山,从烈阳高照打到日落西山,从连日阴云打到万里晴空,从灵力丰沛打到精疲力竭,小院毁了七处,饭堂仅剩残壁,数千灵树燃烧殆尽,山顶灵泉断流,小路消失大路崩裂…最终,在太阳落下前的一瞬,施无畏满身是血,双目猩红,剑抵恩师喉。
“你赢了。”
衢九尘声音轻飘飘的,话音刚落,左臂传来疼痛,脱力,断了。
少年手中仍握着剑,上前一步想要扶住他,“师尊。”
衢九尘用右臂轻轻摆手,转身缓步离去,仰头大笑:“衢某一生,天真痴傻,浑浑噩噩,做尽了荒唐事,上天怜佑,得此弟子,值了!值了…”
施无畏低头,看了看他的剑,良久,又抬头,望了望他的师尊。少年跟在他背后十七载,在少年眼中,他的背影永远那么高大,像遒劲的秋风。可今日他变矮了,有点驼背,有些落魄,背影轻飘飘的,在断壁残垣上游走。少年忽然意识到,今后师尊或许永远都不会像从前那般走在他前面,那宽阔的肩膀倒在利剑之下。从今往后,所有风雨无所抵挡,尽数落在他身上。
少年将所剩的那点灵力凝聚掌中,使尽浑身力气,往天上发出最后一击。结界开了,他们着急忙慌,冲了过来,所有人都围着施无畏,帮他上药包扎。直到衢九尘倒下,众人才意识到,是施无畏赢了。
衢九尘经过仔细检查,并无大碍,之所以倒下,是因为灵力耗尽,撑不住了。众人将他抬进唯一幸存的院子,经过两个时辰的昏睡,衢九尘醒了,他让白松水留下,而后将所有人赶出门外。
白松水关上房门,关心道:“师尊可还有不适?”
施无畏虽拼尽全力,但每到快伤到师尊时便及时收手,故只有他一人挂了彩,衢九尘几乎毫发无伤。
衢九尘摇了摇头,缓缓道:“遇尘,你可知为师为何留你在此。”
“弟子愚昧…”话未说完,便被衢九尘打断,“遇尘啊,你到山上,该有十多年了吧。”
白松水低头恭敬道:“回禀师尊,恰好十一年整。”
衢九尘目光忽然移到白松水身上,正色道:“你应该已经知晓,为师要赶你师弟下山。”
白松水心领神会,“师尊要弟子如何做?”
“下山,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的安全。”
白松水心有顾忌,“其他同门…”
衢九尘松了一口气,靠在床上,轻声道:“随他们罢,你只管看好施无畏,听明白了吗?”
白松水抱拳道:“是!”
衢九尘摆手,“出去吧。”
直到他们离开,衢九尘再未出过房门。
衢九尘本意是让施无畏下山,但其他弟子,或许是天真义气感情好,或许是好奇想看看山外的世界,又或许是院子毁了没地儿住了,一个一个跪在师尊房门前,叩谢师恩。第二日,一伙人全走了,走得干干净净,热闹了十几年的天上宗,一时间变得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北姑站在门口,“都走了,出来吧。”
里面人迟迟没有出来,北姑担心出了什么问题,抄起扫帚破门而入。
床上,一大团什么东西躲在被子下,小声抽泣。
北姑撩开被子一角,柔声道:“不是你要他走的吗?怎么又舍不得了呢?”
衢九尘原想怪北姑心冷,从小养大的孩子走了都不伤心,可他抬头一看,夫人脸上挂着两行泪水,他笑了,眼泪蹭到北姑衣裳上。是啊,谁会舍得呢?
他带着夫人赶到山门口,可终究晚了一步,诺大山野不见人影,少年们早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