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和豆儿的吵闹声又从窗外传了出来,此起彼伏,如洪水猛兽。
东宁抿着嘴,神情严肃地盯着案几上的纸,只觉得头晕眼花,眼皮直跳。僵持片刻后,终于忍不住,猛然将悬于空中的笔一丢,拎着裙子大步跨出了书房。
她寻着哭声,一路直奔父亲房间,便见两个乳母跪坐在地上,面露苦色地安慰两个嚎啕大哭的小家伙。见大小姐进了屋,便你一言我一语,从大片哭声中费力解释着这对双生子如何打起来的。
东宁耳朵里各种声音混杂,只摆了摆手,表示一句也不想听,“弄出去,弄出去,一个走东边,一个走西边,晚膳之前都别见。”
两个乳母火速将孩子带走,哭声便一东一西渐渐远去。
东宁揉了揉额头,脑袋总算是清醒了一些,这才看见父亲的房间的花架已经被两个捣蛋鬼给弄倒了。
她伸手去捡地上的兰花,却听见花盆中“咚”一声。
这个花盆虽重,但里面似乎是空的,还藏着什么东西。
东宁将兰花仔细看了一下,又掐了一段,发现这兰花竟是假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兰花和花盆分开,一支生了锈的箭头赫然出现在花盆里。正好奇着,便听身后母亲大人埋怨道:“你这个当娘的怎么回事儿?孩子都哭老半天了,你也不去……你手上拿的什么?”
东宁不敢大意,将箭头藏于衣袖,把母亲大人身边的丫头支开,待屋子里只剩下她俩,她才拿出箭头悄声问:“娘,这是什么?”
母亲大人将箭头仔细看了一遍,又举到高处,借着阳光,眯着眼再看了一阵,喉咙里突然发出了笑意:“这老头真的是……”
“老头?谁?”东宁问。
“你爹。”母亲大人忍不住笑了笑。
东宁疑惑不解,“他藏个箭头在这儿干什么?”
“年轻时候的事儿了。”母亲大人似乎没有打算继续说下去。
“娘,说嘛。”东宁好奇极了。
“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母亲大人高声对外面的丫鬟道:“去看看老爷怎么还没有回来,都这个时辰了。”
待丫鬟离开,母亲大人才慢悠悠道:“当年的余锦,也就是现在的锦州攻打安燕时,我用这个做信物给他送了密函,让他帮忙办点事儿。怕牵连到他,我还嘱咐让他毁了这箭,想不到他悄悄藏起来了。”
“哦,那就是说,他那个时候就喜欢你了?”东宁捂住一笑,“他不是说,是皇帝指婚吗?”
母亲大人道:“是啊,他还说什么皇命难违,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们这些文人就是这副德行,心里喜欢得很,嘴上却是不肯说。”
东宁却道:“娘,你想想,一个女将军,身边还带着一个在战场上捡来的女儿,要娶这样的人物,得过多少关啊?”
“这么说,倒是你拖累我了?”
东宁抿嘴一笑:“我不拖累你,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好不到哪儿去?”周慈嘴里哼哼着,“你一个出嫁十多年的妇人了,天天朝娘家跑,我能好到哪儿去?”
“我乐意,我爹也不赶我走。”
周慈瞪向东宁,不跟她计较。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箭头,叹了口气道:“不知道送信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正说着,便见丫鬟绕过凉亭走了过来,对两人道:“夫人,大小姐,老爷下朝回来了。”
蒲钦书一脸愁容地回了府,见到周慈,赶紧藏起脸上的表情。
东宁开口问:“爹,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迟?”
蒲钦书将官袍递给下人,换了身常服道:“鹿浦的二皇子妃怀孕了。”
周慈却道:“咱的公主怀孕那是好事儿啊,你这是什么表情?”
蒲钦书见没瞒着,又道:“陛下让我去鹿浦一趟,说不单是公主怀孕,鹿浦的三公主下个月也要出嫁了,备了贺礼一并带过去。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怎么去得了……”
周慈道:“如今两国交通便利,坐马车也颠不着你。”
“来回得个把月,这万一水土不服怎么办?我要是害个病什么的,连个熟悉的大夫都没有。”
周慈又道:“平日你在圣上面前直言不讳时不见你害怕,这出个门怎么怕成这样?”
“哪能一样?”蒲钦书来回踱步,思索片刻道,“不行不行,我得想办法,我装病!”
东宁憋不住,笑出声。
周慈瞪着蒲钦书,本欲说上几句,又突然想到那花盆中藏起来的箭头,心头一软,转身对东宁道:“东宁,你去备些东西,我跟着一起去。”
蒲钦书忙问:“你也要去?”
“三十多年了没去了,都忘记是什么样子的了。”周慈道,“咱们一家人一起去,早些出发,就当是去游玩。”
蒲钦书忍住笑意,故作犹豫道:“你这身子……”
“我这身子怎么了?我比你可强壮多了,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一介书生,还管我身子好不好……”
眼见两人又要斗其嘴来,东宁立刻插嘴道:“爹,我照顾你俩,我照顾你俩啊!”
“你去干吗?”
周慈和蒲钦书异口同声说道。
“我……我反正也要去。”东宁摆出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道,“我路上照顾你们。”
“谁要你照顾了,你管好你那两个兔崽子就好了。”周慈道。
“有乳母和大哥儿照顾,我操啥心?你俩六七十岁的人了,出去那么久,要没个贴心的人,我才要担心呢。”
“你就是想出去玩。”蒲钦书道。
东宁立刻将脸贴了过来,撒娇道:“你就当我想出去玩儿嘛,好不好嘛,爹爹。”
此时下人已备好了早膳,周慈取了筷子,突然回过神来,对蒲钦书道:“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算让我跟你去了?”
只见蒲钦书义正辞严道:“我说我要装病,你说自己要跟着去,你还赖在我身上。”
次日一早,东宁便丢下两个孩子,跟着爹娘一起出发朝鹿浦去。
“你说你一个当娘的,把俩孩子丢家里,像什么话?”蒲钦书埋怨道,“老大都要十四岁,也不见你管个学业什么的。”
“你都说他快十四了,那自然能替他娘分忧了。我把老二老三丢给他,不好吗?”
蒲钦书道:“他懂什么照顾孩子?”
“那不还有他爹吗?”
蒲钦书气得吹胡子瞪眼,嘀咕道:“生了孩子也不管,我看你是越来越像你娘了。”
“好啦,爹,我知道你最好了,小时候都是你在照顾我,我知道,我明白,我记得。”东宁噘着嘴,突然不怀好意地一笑,“爹,你不想我跟着去,是不是怕我打扰你跟娘?”
蒲钦书避开东宁的眼神,埋怨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东西带齐了没?”
“带了带了,都带了。你已经问三遍了。你再不出发,我娘真要发火了,她要一发火,你这一路可就不好过了。”
蒲钦书立刻三步并两步上了马车,赶在周慈发火之前收拾妥当落了座。
从群山中穿过,来到平缓的平原,沿途风光极美,车队走走停停花了五日过了鹿浦地界,又走了两日才到皇城脚下。
城门口,迎接他们的使官已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