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灵忱只得闷声应下,不再多言,转眼却瞥见了一抹令牌的边角,他从褚寂身后扯出那道破损的令牌,解释道:“这是淳意带回来的东西,说是小影让她去找的那人留下的东西。”
“小影说,他给你留了个惊喜,我觉得可能就是这个。”
他打量了许久,还是没能看出这令牌的特殊,递给褚寂,褚寂也没接下。
“我知道了。”褚寂瞥了眼那令牌,又移开了视线。“你收着吧,你把这个给流溪,这是之语的东西,她会知道该怎么做。”
“之语……”沐灵忱念着这个熟悉的名字,那道充满书卷香气的身影猛然映入眼帘,“可是,之语前辈的东西怎么会在人间?”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可惜她如今还不能乱用法力,不然她一定要亲手起卦,算一算是怎么回事。
之语是如何与镇龙阁的封印扯上关系,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
“专心点。”褚寂不想去思索那些事情,提醒着沐灵忱聚集注意力,跟随着她的灵力一起修复他的灵脉。
沐灵忱默默收起令牌,却是再也撑不住了。
“褚寂。”
“嗯。”
“我脚麻了,好痛,我不能动了。”其实他刚刚就想说了。
“……”
“嘶……你轻点……”
“我已经很轻了。”
“啊~好痛……”
“你再忍忍……”
“我受不了了……”
“……”
褚寂回想着那日沐灵忱连连求饶的样子,仍是感到好笑,他只是腿麻了而已,却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到了最后还要埋怨她的不贴心,莫名大哭了场。
可真正的原因,她明明知晓,却不敢揭开那道口子,生怕沐灵忱不能接受,连带着她也不能接受了。
“你笑什么?挺瘆人的,还是别笑了。”虚芹风被褚寂似笑非笑的表情吓到,差点将手中的箱子抖落。
“没什么。”褚寂收起笑意,接过徐芹风手中的木箱,确认无误后将东西摆到了木桌上,继续看着眼前的树身发起呆。
“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这些蚕丝金线可都是我家那位的宝贝,你可别给我弄坏了,到时候我也不好交代。”虚芹风说着心疼的话,却仿若无事般倒起茶水,再也没有将眼神分给那个古朴的木箱。
“嗷呜~”小混沌顺势爬上木桌,一跃跳进褚寂怀中,她没有拒绝,反而帮它顺起了毛发。
“你放心,坏了正好,稽还芹早就想用冯蔷凝成的花丝换了这些旧物,只是当时没答应他罢了。”
雪花很快便覆盖了没有灵气庇身的木箱。
“是吗?”和尚终于抬起那对柳叶眉,扫了眼木箱,“你怎么现在才说。”
“他怕你难过,若你知道了搜罗许久的东西还比过冯蔷那些灵植,岂不是要让魔将们笑掉大牙。”
言罢,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了声,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寒冰炼狱,让沐灵忱的心也变得轻快起来。
“喏,那家伙又来了。”虚芹风向沐灵忱的方向使了使眼色。若不是沐灵忱这几日来与她聊过几句,他定会以为那嫌弃的目光定是对他的不满。
他收起祭尘剑,确保祭尘的气息一丝也未有散出,这才靠近了两人。
“这是什么?”沐灵忱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个木箱。
“打开看看?”褚寂示意道。
沐灵忱征求着虚芹风的意见,见她同意,这才打开了木箱,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摆放整齐、散发着浓郁灵气、各式各样的丝线和银针。
像是专门为什么绣品准备的宝贵物品,沐灵忱对这些东西不甚了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看向褚寂。
“这些是我夫郎当时绣婚袍时准备的东西,如今已经搁置许久了。”虚芹风解释着。
久到世事变迁,久到稽还芹也已经不在了。虚芹风摇摇头,感叹道:“没想到啊,时间过得真快。”
沐灵忱听到这话,忙合上了木箱,褚寂却在这时将他拉过身旁,把怀中的毛绒塞到了沐灵忱手中。
小家伙还想反抗,又被褚寂的目光震慑,安静了下来。
“你让我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做什么?”
褚寂那几身万年不变的蓝袍她早已看腻,虚芹风正要嘲笑褚寂,她定是看腻了那些旧袍,要换几身新衣,下一刻却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檀红木箱震惊。
这木箱里的东西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虚芹风结巴起来,震惊地看向沐灵忱,问向褚寂:“你……你要做什么?”
“你莫不是疯了不成?”
“怎么了?”沐灵忱不明白虚芹风的震惊,却在褚寂从箱子中取出一身婚服后噤了声,露出了与虚芹风同样的震惊。
那是身属于男郎的婚服,一针一线绣出的金丝花蕊仿若曼珠沙华般鲜艳又夺目,花丝蔓延,牵上了一朵绣球,淡蓝的绣球花被金丝点缀,却在这身红袍上看不出突兀。
沐灵忱的视线被喜服系腰的缎带吸引,那上面有着与那身白衣相同的青丝覆盖,似是为了修复,却又盖住了金丝线原本勾勒出的图案。
除此之外,那朵蓝色的绣球一半针脚齐密,一半却稀稀疏疏,明显是由不善绣法之人绣完了最后几针。沐灵忱看向褚寂,等着她的解释。
“你要与他完婚?”虚芹风提高了声音,仿佛见到了什么不能原谅的事情。
和尚一气之下露出了真容,仿若少女般的面孔让沐灵忱怔愣了瞬,随即褚寂便被虚芹风拉离了沐灵忱身侧,消失在原地。
虚芹风带着她闪身走远了些,确认沐灵忱看不到她们谈话,又加固了层结界才作罢,她压低了声音,生怕沐灵忱会听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与他纠缠在一起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可好,你竟生了与他完婚的心思。”
修士间的完婚不同于人间虚无缥缈的一纸婚约,那可是象征着永生永世的纠缠。她如今的决定在虚芹风眼中便是置曾魔界于不顾,拱手让出了曾经腥风血雨得到的一切。
“你别忘了他和天道的关系,你与他完婚,规则之力便再不能伤害他,你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你怎么能这样做……”
“他不是他。”褚寂望向沐灵忱,他正好奇地打量着木箱中的另一身喜服。“他虽然是封邑咎的转世,却一点也不像封邑咎,他与天道没有任何瓜葛。”
虚芹风看着那两人越来越相似的气质却不这么想,“你怕不是被他下了蛊,你真以为他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他会与天道毫无瓜葛?”
“褚寂,你何时这么看不清了。”
“我知道你们年少时经历的一起不是我这个外人能随意插嘴,可成婚是件大事,你要赎罪也不必搭上你自己,更不能拿天下苍生开玩笑啊。”
虚芹风还想劝说,褚寂却缓缓揭下了假面,术法的痕迹散去,露出了半脸狼狈,狰狞的红丝诡异的浮动,忽隐忽现,仿佛扎根在了她的血肉之下。
“你——”虚芹风愣在原地。
普天之下,能让褚寂变成这副模样的,在虚芹风眼中,那人怕是还未出生。可这股诡异的气息她并未看出幻象的成分。
“我知道他出了因果阵与天道有关,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一道微弱的白气浮现在褚寂掌心,白气缓缓苏醒,在看清面前的两人时萎缩了瞬,又在看到褚寂脸颊蔓延的红丝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褚寂,你也有今天,怎么样,这种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是不是格外美妙……”
“是不是任何风吹草动在你眼中都变成了一种威胁,是不是觉得她们都该死,我倒要看看,你还能——”
天道猖狂的笑声在看到红丝退散,褚寂又恢复正常后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般嘶哑,满是嫉妒与怨恨。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你这个怪物,你为什么如此命好,你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早知如此,我就该在发现你的时候把你连带魂魄捏碎,凭什么!”
“凭什么你就可以做到!”
天道的白丝变得膨胀,隐隐发出恶毒的血红,却在即将抓上褚寂的衣角时被藤蔓拉住,消失在褚寂手中。
沉默蔓延,就连雪落也变得无声。
虚芹风几乎是颤抖着问出了声:“它说得是真的吗?”
褚寂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可每次点头都像是在虚芹风心口开了个大洞,将早已失去肉身的灵魂一次次凿穿,又一次次愈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虚芹风失去了力气。这么多年来,支撑她的都是褚寂不懈地寻找,她所有的力量早在失去一切时彻底丢失。
而今,就连最后一份面对现实的勇气也要消散,虚芹风不能接受,她攥紧了褚寂的衣领,眼眶要比褚寂还要通红,仍是执着的确认。
“你在开玩笑对吗?褚寂,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又在说谎,我不是丰娘那个傻子,你说的我一句也不会相信。”
可褚寂仍是沉默。
若是往常,她会在所有人相信她的谎话时淡然一笑,再轻飘飘揭示她的玩笑。
虚芹风等待着她露出笑意,周身的寂静让她快要抓狂。
她再也忍不住,嘶吼般喊出了声。
“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褚寂被虚芹风的动作带动,踉跄着后退几步,那些红丝感受到了她情绪的起伏,再次浮现,向外爬去。
虚芹风终于确认,她就要失去她最后的一束光了。
她仍心存幻象,指尖凝聚起凌厉的灵力便向褚寂脸上的血丝抓去,发了疯地向内挖掘,却只抓得褚寂满脸鲜血,仍是没能触到那些红丝。
滴落的血水像利刃般剜着虚芹风的心……
褚寂忍受着她的尝试,拉住了她无力坠落的身躯,宣告着她自己的死刑。
“没用的,我都试过了。”那些指痕飞速愈合,再看不出一丝痕迹。
吞噬鲜血的雪地爬出一根根嫩芽,又被大雪拍断了脊背,深埋进了雪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