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闪烁出微光,似是在回应她的询问。
镜面再次泛起波纹,露出了道熟悉的身影,褚寂抓紧了铜镜边角,心间不停地抽痛。
“天道说这东西是神的垂怜,我却总是有些不放心。”白衣男子抚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望着身侧镜身的身侧满是愁容,他卷起衣袖,露出手腕蔓延的红丝,将被红丝覆盖的手臂浸入手臂,那些红丝却又消失不见。
这样熟悉的场景,她方才便经历过了。
“我探查过识海,除了修为增长了些,却也没什么异样,会不会是我想多了。”封邑咎挽起衣袖,望着水面的倒影发起了呆。
“你可不要告诉祭尘,这件事我只和你说过。”
良久,他又问道:“你说,世界之外还有神吗?我一直以为天界便是六界的巅峰,可天道却说我们的世界只是一颗不起眼的沙粒,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吗?
亲眼见证过其他世界的繁荣,褚寂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再熟悉不过。若她当时在封邑咎身侧,必会回他一句,她们的世界确实是粒随时都会被碾碎的沙尘。
她的视线对上镜中的倒影,仿佛回望进封邑咎迷惑的眸底。
窸窣的声音盖住镜面,遮去了那熟悉的眼神。
褚寂陷入了沉思,就在她要收起昆仑镜时,暗沉的镜面却再次亮起,转换了画面。
封邑咎靠在树桩旁,不要命般灌着一壶壶浊酒,褚寂不需要踏入昆仑镜的水镜,那刺鼻的酒气仿佛扑鼻而来,十分呛人,剥夺了她的呼吸。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你知道,我很少失态,可是今日听到她们谈论着要如何踏平魔界,如何将她割骨剃肉,我竟生了想杀了她们所有人的念想。”
“我差点便暴露了真实想法,还好有你在。”他缓缓盖住了镜面,水面波纹再次平息。
黯淡的光芒闪动着,更换了场景。
封邑咎惊恐的神色出现在镜中,他抚着脸颊瘆人的红丝,崩溃不已。
“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这副样子?”
他猛然抬起头,看向远方,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画面。
褚寂看向那棵树旁,那里明明空无一人。
“闭嘴!我让你闭嘴!我不要听!”封邑咎扑上前,仿佛真地掐上了什么人的命脉,猩红的眼眸溢出凌厉的杀意。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明明都是你的错,是你先负了我,明明是你抛弃了我……”
镜中身影的质问被落叶打断,封邑咎收起癫狂的神情,看着空荡荡的身前,笑容浮上凄凉之色。
“我就知道,她怎么可能出现在天界,这些幻象越来越严重了。”
昆仑镜被收起,水波再次恢复平静。
这次,闪烁的画面未曾出现,却响起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我似乎找到了那些红丝的起源,我已经想好了解决这一切的办法。”
那身影沉默了许久,只留下微弱的呼吸声说明他还未离开。
“……只要我死了,那些幻象就再也不会控制我……”
褚寂的心跳似乎变得沉重起来,胸口似乎坠着一颗巨石,压得她忘记了呼吸。
他突然叫起了她的名字。
“阿寂,我知道你会听到这段话,我只是想说……原谅我好吗?”
镜中的每句话都像是在拉扯着褚寂的思绪,似要将她残破的身体再次扯碎才作罢,她静静听完镜中的低语,就连昆仑镜何时脱手坠地也未察觉。
褚寂望着沐灵忱模糊的身影,思绪不知飘向了何方。
这段迟到的声音,在久违的余震中带起难止的阵痛。
当年,昆仑镜被她的尝试震碎,她还未来得及探查其中隐藏的影像。
这夜,寒冰炼狱飘落的叶片似乎额外的多,魇兽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围着树身彻夜长鸣,奏起一首安眠曲,不知安抚了谁的不安。
虚芹风听闻寒冰炼狱的异动,待她赶回魔界时,终于见到了那道心心念念的身影。
褚寂似乎在等着她回来。
见她无恙,虚芹风松了口气,抱怨起来。“你可知你将人间的通道关闭,四界恨不得翻遍世间,把罪魁祸首揪出来。”
“我这身老骨头还要跟着稽岳满世界乱跑,你可知我把所有办法都使了遍,这才拖住了他。”
“你到底在人间做什么?”虚芹风一眼便注意到了褚寂凝重的神色,察觉到了她紊乱的气息。
“你受伤了?”
褚寂没有回头,仍是自顾自地加固树身的结界。指尖溢出的符文越多,她额头聚起的汗珠便越多。
可自从寒冰炼狱被冰霜覆盖,褚寂不似正常人般拥有体温,更别提像个凡人般落下汗水。
虚芹风有了答案。
“你别是要告诉我,你费了月余带回来的心莲已经碎了吧。”
她没有回答,更加印证了虚芹风的“玩笑话”。
和尚变成了年轻女子模样,收起了笑容,“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褚寂停下手,掏出一颗雪白的明珠,指尖还有些颤抖。
“我好像找到带她们回来的办法了。”
“……”
虚芹风盯着她,半晌才听清了她的话。
“什么?”虚芹风盯着那颗招魂珠,乱了分寸,却还是迅速稳住心神问道:“这次有几成把握?”
“八成。”
褚寂将明珠随那道挣扎的白气一同封印进树身,抚摸着树身上的褶皱,虚芹风看不出她的想法。
“她们与凡人不同,我如今的功力可以带回那些凡人,却还不能够涉险尝试,还要再等等。”等她的实力恢复,等她修复好树身。
一定要等她……
虚芹风点点头,“凡人那些微不足道的约束不值一提,丰娘她们可是百里挑一的修士,你最好还是等找齐了魄身后再尝试,这样我也放心。”
尽管这样,虚芹风还是担心褚寂会遭到世界规则的反噬。哪怕规则之力不会伤害褚寂,可既定的规则哪是规则之力说改便能更改,她还是想等褚寂彻底恢复实力,这世界的约束便也对她起不到作用了。
褚寂应下虚芹风,却突然意味深长道:“若有一日我走了,这世间还是要拜托你了。”
“你别胡说,就算我死了,你也不可能死。”虚芹风瞥了眼高不见顶的树身,只当她是莫名的伤怀。
可随即她便反应过来了“感情伤怀”不可能出现在褚寂身上。
“你的情丝……”虚芹风诧异的同时红了眼眶,她一掌拍上褚寂肩头,欣慰道:“我就说嘛,丢什么情丝,你一断情绝爱,我和你说句话都要斟酌许久,还要怕你听不懂。”
虚芹风暗中抹着眼泪,褚寂没有拆穿她的小动作,只是回道:“我是割断了情丝,又不是成了傻子。”
“哈哈,我知道你不傻……”
她许久没有见到虚芹风笑得如此开怀,沉重的思绪不忍打断虚芹风的欢颜,扯起嘴角的上扬,同虚芹风一起笑着,假面下却找不下一丝笑意。
她注定要让虚芹风失望了……
褚寂将袖中想要展出的天印隐去,藏起了想说的话。
若她找齐了魄身,只怕她会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疯子,变成天道口中毁了世界的罪人。
她没有选择。
“敢问魔主,这次找回爱魄,你怎么不继续切断情丝,一劳永逸了。”虚芹风满眼期盼,期待着她会说出些动听的情话。
可她忘记了褚寂本身便不善言辞,哪能说出些安慰她的话。
“赎罪。”褚寂回道。
虚芹风怔愣之际,身侧之人便已离去,似是在逃避她的追问。
可即使褚寂不说,虚芹风还是在那浓郁的檀香中嗅到了那个男人的气息。
赎罪……
向谁赎罪,答案似乎摆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