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温兰殊和铁关河分开后,不知道往哪儿去。他直觉,铁关河这人不简单,不可依靠,所以就拒绝了铁关河要为他安排住宿的请求。
还好转身遇见了黄枝。
“哎唷,这不是温侍御嘛,天儿这么冷,您怎么在外头呢?”黄枝吩咐身后几个小黄门和奴婢赶紧给温兰殊披袍子,他刚刚确实是跑得太快,身上衣服也不厚。
“出来……出来走走。”温兰殊笑道,他对黄枝的印象还挺不错的,一般说来,在皇帝跟前儿能当上内侍监的首官,必定是人精中的人精,老滑头中的老滑头,说话又好听,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没必要跟黄枝过不去,“黄翁,您也是,天冷,还出来。”
温兰殊和黄枝内外有别,官位也相差很多,其实他不至于对黄枝这么好,不过嘛,尊老爱幼,黄枝一大把年纪了,自己又不是人家正经主子,怎么能安心享受人家的照顾,倒显得不知好歹。于是温兰殊扶着黄枝,俩人客客气气,跟祖孙似的,要是不知情,还真以为俩人之间关系有多好。
“温侍御,您这身子骨也太单薄了。我几个义子,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点儿山参,现在您出不了宫,不如就去我在宫里的寓所吧。”黄枝拍了拍温兰殊的手背,他的手粗糙得像树皮,年长之人都是如此,又因早年为奴为婢,粗活累活做了不少。
“哎。”温兰殊颔首应着,他现在无比庆幸,还好他从小就对人事熟练,最是擅长逢迎往来。文人向来和宦官势同水火,将宦官视作引诱皇帝享乐的宠臣奸佞,大概腹有诗书的人不喜欢胸无点墨的阉人,又觉得阉人能堂而皇之影响圣裁。
不过此时此刻温兰殊冻得脚尖僵硬,确实也想不到别人了。黄枝带他到了自己屋前,吩咐小黄门先带温兰殊进去,自己则脚步带风,估计是找李昇去。
温兰殊深以为然,李昇才是人家正经主子啊。
黄枝在禁宫有一方简陋的宅院,靠近内侍监,有时候忙了,就在此处歇下,不需要的话就会去宫外靖善坊,那处离大内很近,所以住的大多都是宦官。
在小黄门带领下,温兰殊走过一片萧条的院子,整个院内,只有一株松柏青翠。依稀可见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正带着傩面咿咿呀呀唱着什么,身上还披着锦衣,头顶珠翠围绕,一步一遥,她手腕柔若无骨,身型如垂柳扶风。
“那位是?”温兰殊问。
“哦,是黄监的义女,名儿叫‘展颜’。”
“展颜而笑,这名字稀奇。她唱什么呢?”
“她在唱‘孙夫人怒斥吴兵’。”小黄门分辨了会儿,“就是孙夫人嫁给刘皇叔后,为了协助刘皇叔归蜀,怒斥吴兵。好一个泼辣女子,展姑娘平时就这样,她姓展,黄监收她做义女,按理说来名字得改,但她不愿弃了本家姓,就留了展姓,跟在黄姓后头,我们平时叫她也是展姑娘。”
这种面带傩面的伶人戏,是这些年来长安兴起的戏样。原本傩面只用作迎神献祭,经过民间的改造,时不时有人会借助它来扮演故事里的人物,又用词牌填词,然后掐着嗓子唱,将原本历史中的人物,绘声绘色展现出来。
温兰殊看过《三国志》,本朝经常有说书人敷衍三国旧事,其中以蜀汉为多。其中奇女子孙夫人也成了剧目的主角,这姑娘唱到一半,卡住了,低头从衣服夹层里拿出纸条,细细看了,又唱了起来,声音如黄莺般婉转。
“你只怕周瑜,独不怕我?周瑜杀的你,我岂杀不得周瑜?”
这段是独白,到了这句,声音忽然变得慷慨激昂起来,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
她唱得太投入,转过头才看见温兰殊站了很久,赶紧把傩面摘了下来,“这位郎君是……”
“展姑娘,这位是温侍御,你不记得啦?”小黄门赶紧使眼色。
展颜赶忙蹲下身行礼,“温侍御!奴婢不知是您,多有无礼,还望温侍御海涵!”
“啐!你扰了温侍御的兴致,就算打你几板子也不为过!”小黄门怒斥道,又看了眼温兰殊的表情,心里不由得庆幸,还好是温兰殊不是别的脾气暴躁的。
“奴婢知错!”展颜额头碰地,珠翠一时落了满地。
温兰殊弯腰扶她起来,“这是干什么?不用慌张。”末了又拾起珠花给了展颜,“大晚上的,怎么在院子里唱歌啊?”
“明儿……明儿长公主要回来,我们按照义父的要求,要扮一出戏。我怕有闪失,让陛下不悦,就不好了,所以晚上出来练习。”展颜抱着傩面,手里的珠翠熠熠生辉,她摩挲着不忍放手,倍加珍惜。
“那你大晚上穿戴得这么整齐,属实吓了我一跳。”温兰殊哭笑不得,“好啦,赶紧休息吧,都这么晚了。”
展颜如蒙大赦,匆匆行了个礼就跑远了。跑的过程中,还时不时踩到裙子,差点摔倒。
小黄门有那么一瞬间神思恍惚,展颜好像和温兰殊有那么一点儿相像?尤其是那眉眼,以前俩人没站一块儿的时候还没感觉,这会儿站在一起,越看越像。可是展颜不可能和温兰殊有血缘关系,两个人是云泥之别。
“这姑娘倒是有趣。”温兰殊道。
“是啊,喜欢热闹,又会来事儿,她可宝贝那副头面了,还问黄监能不能演完了不还回去,就当赐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