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海吟再发难就说不过去了,“萧指挥使精于人事,我自愧不如。”
聂柯想打人。
“那个高君遂,你认识吗?”萧遥忽然想起。
“桓司马……哦,现在是桓判官的手下吏员。”傅海吟是军中文官,对于文人调任格外上心。行军设行军司马和节度,现在没有带兵出征,自然也没有行军司马,“他是桓判官的外甥,原本是想着明年科考的,不知为何,放弃了。”
“有官做还考什么。”聂柯耸了耸肩,“现在军中有几个进士?那进士一年也没几个,抠抠搜搜的,还不如借着关系直接做官呐。”
萧遥不置可否,他觉得人还是要读书的,也有可能自己没读过,总是会想,如果读更多书是不是就不至于看不懂温兰殊的诗词歌赋。
一行人来到承天门前,入宫先是遇见了温行,而后便是裴遵和韩粲。三位宰相面色凝重,身后的几个裴思衡为首的中书舍人也不大乐观。
紫宸殿中,李昇正襟危坐召集诸位爱卿,众人按照官职和资历排开,傅海吟和聂柯坐在最末尾,隔断让他俩跟前面人距离很远,说话都难听得见。
萧遥作为护送温行的将领,必须要上前议事。这给了他与朱紫公卿面对面的机会,韩粲对他颔首示意,他立马低头微微欠身行了个礼。
“昨日魏博节度使罗瑰遣心腹示好,温相主动要出使查探,朕赐温相旌节,萧指挥使负责护送温相不得有失。另,若魏博愿意归附朝廷,温相可代我任免其官僚,便宜从事。不过魏博民风向来难以管辖,卿可徐而图之,不要逼反了魏博六州,酿成大祸。”
温行唯唯。
萧遥萌生了一种感觉:李昇在处理国事的时候,有一种帝王独具的残忍——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棋子,必要时用之,不必要弃之,一点儿温情都没有。魏博六州强兵云集,这次贸然议和,谁敢说不是陷阱?温行一旦出征在外,有个闪失谁能确保无虞?可李昇没有迟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让温行出使。
敢逼走皇帝的藩镇,会把一个宰相放在眼里?李昇不是对温兰殊好么,为何不把温行的命当回事呢?
韩粲不知是不是兔死狐悲,“臣以为,魏博不可信。这次他们示好,是因为新上任的节度使罗瑰想要入朝。魏博之所以能攻入京师,就在于他们选拔了一批精悍军士,这些军士能左右节度使废立,能保护节度使,又能杀节度使,与之相比,归附回朝,如建宁王一般,善莫大焉。所以,温相若是前去,很容易卷入节度使和军士的争斗。”
“话不能这么说。韩公,都说探骊得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温相不去,岂非坐实了朝廷无心讲和,谋划来年削藩?要是魏博鱼死网破,重来一次燕王叛乱,我们还有渔阳王一般的将领么?天下疲敝多年,经不起一场战事了!”
裴遵这话很明确,能不出兵就不出兵,太烧钱了,可关键是这话一出就把温行架在火上。
你不是想要削藩么?这就是现成的机会啊。
温行不再多言,“我会与萧指挥使一起,接下来共事,就麻烦指挥使多多操劳了。”
“陛下……”韩粲还想说什么,最终被李昇阻止了。
“既如此,温相务必表示朝廷有意讲和弭乱的意图,月底出征。萧遥,你也必须保护好温相,不容有失。”李昇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看萧遥。
“是。”萧遥窃为温行不值,事成了李昇功劳多一笔,温行还是那么清廉刚正,税收上来分文不取两袖清风,多的是国库和皇帝老儿的小私库。
真是被利用得干干净净。
况且谁也查不明情况,有些时候得去了才知道。萧遥这次带一千兵士,估摸着能保护好温行的安全。
会议罢了,萧遥被留下。裴思衡草拟完诏书打算去门下省施行,温行和韩粲一前一后走着,穿过连廊。
这时节天越发冷了,温行手凉,哈了哈手,韩粲追上来,“温希言,你是不是疯了,魏博什么地方你都敢去?况且这和与不和还不一定,你不是已经打算来年削藩了,如果这是诈降,那你怎么办?”
韩粲说完就有点后悔了,“也是,你当初跟着蜀王去蜀地,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蜀王居心不正。可能正是因为此,陛下才要你去吧。”
“是我自己想去的,别人去我不大放心,万一传达错了朝廷的意思,那可真是得不偿失。”温行无奈,“当年你是第一支赶到的勤王军,我都记得,有你在京师,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韩粲哑然,他一直把温行当仇敌,但没想到温行是这么想的。
“那你……”韩粲叹了口气,“我早该知道的,你终究还是走了老师教你的文人路。”
温行在蜀地也是如此,亲自招兵买马,控制突骑,他以为温行会成为建宁王那样的武将,可后续温行解散军队,入阁辅政,又推卸国公一爵,为的只是文臣君子之道,那样一个虚无缥缈被韩粲认为无用的东西。
他们一世,一人奉道,一人用术,身后清流与能吏斗得不可开交。却没想到,能在魏博求和之际,竟然互相肯定。
温行长揖一拜,转身离去。
他步入一片暮色中,暖黄的光照在紫袍上,把身影拉得好长。两侧的阙楼朱墙琉璃瓦,檐牙高啄,亭台相接,远处山峦重叠,模糊了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