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延川见她这般,脾气忽然就褪去了,软下声音坐回榻边将她轻轻搂入怀里,“我们不冒险了好不好?我们回家,好好休息,等来年春……”
他言语未尽,程扬知便开口打断:“……我怀孕了?”
凌延川缓缓收紧手臂,下巴搭在她头顶,“‘银钏’略懂脉诊,昨夜你身体受寒昏迷,是她替你把的脉。”
程扬知下意识伸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她感觉不到身体里存在着另一个生命。
“你冷静些,且不说我怀孕这件事是否为真,你别忘了如今走到这一步是为了给你死去的母妃报仇。”她的语气比帐外朔风更利,“是为了让她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凌延川狠狠闭上眼,用力咽下情绪:“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我就算杀了帝君,我母妃也回不来了。”他再度睁开的眼瞳沉如夜色。
无半点星光闪烁。
“……你,”程扬知双唇微张,被他这副模样震得说不出话,“可是……”
“没有可是,”他声冷如雪,又苦口乞求,“你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等回到京州,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听你的?”她气不打一处来,“像昨夜那样听你的跟随胡总管退离,然后看着你冲进火海差点变成焦尸?”
她用指尖戳上他心口:“凌延川,你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处时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暴雪拍打帐幔的声响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凌延川抓住她手腕,额头抵上她鬓角,“你知道吗昨夜火场里有个士兵,被狂走的马冲撞得腹裂肠流。”
他的手指插进程扬知散乱的长发里,“我现在一闭眼就是你晕倒在冰面上的模样,你叫我如何……”
程扬知忽然抬头吻住他颤抖的唇,试图以此安慰他。
她眼底裹着水汽:“所以更要查清楚,找住帝君的把柄,去求助乌勒王。难道,难道你想让我们,和我们的孩子一辈子战战兢兢地活着吗?”
她不得已搬出这样的借口,来劝说眼前这个快用重担把自己压垮的男人。
“……我答应你。”他咬着牙妥协,“等孩子足月,我亲自杀进宫里。”
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凌延川!”程扬知随手抓起木枕砸在他胸口,“我要的不是你的牺牲!”
风雪声突然消失,帐外传来嘈杂的交谈声。
凌延川警惕地走到帐门边,辨认出胡硕的声音后他推门走出去。
“少主您醒了?”胡硕缩着身子走上前,“老奴已和金钗、玉簪将马车置办好,只不过回程的口粮怕是不足了,您看……”
他本想询问主子是驱车进城采买还是前去求助乌勒王,不料凌延川改了主意:“暂且不回,休整两日,启程前往乌勒王王府。”
“奴才听命。”
*
程扬知从前就不太信任中医,没有现代科技手段支撑,她自然也对自己是否怀孕这件事存疑。
更何况熊英只是业余,并非专业郎中,误诊的可能性很高。
虽说她这个月还不见癸水,但除了来时路上晕车呕吐的症状外,并无其他孕反。
现代人婚后备孕可严谨着呢,她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中招。
只不过老古董凌延川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打那日向她妥协后,便沉默寡言似是要与人冷战一般。
但程扬知素来不吃这套,眼下正大马金刀坐在轿厢里吃蜜枣。
嘴里甜着呢,哪有心思想别的。
凌延川双手抱臂,虽是一脸阴沉坐在她对面,可目光寸步不移,生怕她丢了跑了不舒服了。
“少主,进柱州城了。”胡硕的声音从车前传来。
程扬知一听,立马像个好奇心重的孩童,掀开窗幔向外看。
百丈宽的青石主道被雪埋得只剩车辙痕迹,两侧毡帐和土坯房林立。
赭红色帐顶全覆着整张牦牛皮,边缘垂落着不知是狼尾还是狐尾的穗子。
裹着翻毛皮袄的商贩在土坯房前支起木棚,干枣与葡萄干在柳条筐里堆成小山,被雪色映得愈发鲜亮。
“让让!让让!”前方突然传来驼夫的呼喝。
两匹驮着冰块的青驴挤过人群,冰块里冻着整尾的鲈鱼,鱼鳃还在冰晶间微微翕动。
“鱼……”她喃喃自语,看来柱州人当真未受凌汛影响。
马车驶过酒楼,程扬知嗅到浓郁的孜然香。
敞着门的灶房里,头缠白巾的厨子正将整羊架在馕坑上翻烤,羊油滴在炭火里腾起的青烟中。
看着手里拇指大小的蜜枣,她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