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扬知只觉天旋地转。
那日火场种种疑点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未完全烧毁的府邸、焦黑匣子里的密信、过于整齐的血痕......
原来竟是要活生生把人......
“姐姐!”
惊呼声中,她已撒开金钗和玉簪的阻拦冲进雪地。
踏过积着薄薄一层雪的石板时,程扬知忽然想起凌延川被禁足当夜的低语:“八弟送来信上说,吕饶残了右腿,怕是今后……”
吕饶重伤,真相仍未水落石出,守在少主府外的侍卫在白日里不间断巡逻。
唯有深更半夜才有机会遛出去。
城西乱葬岗的腐气混着新雪,熏得人睁不开眼。
程扬知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刚来到这儿时连见了刀光血影都怕得一夜难眠的她,如今竟敢孤身一人来到满是尸臭腐味的地方。
指尖被冻得失去知觉,她踉跄着扶住枯树,喉头涌上腥甜,强忍住胃里翻涌的恶心。
身后忽然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轻响,她警惕回头,看到娄靖的狐裘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娘子好雅兴,雪夜来赏尸。”
“她人在哪?”程扬知攥紧拳头,皮肤因干燥而皲裂成纹。
“无名糖水铺的租契,换一条人命,不亏吧?”娄靖十分轻薄地用手挑起她下巴,“或者明日早朝,让御史台瞧瞧七少主纵火的证据。”
她瞪红了眼眶,用力拍掉娄靖的手,“你——!”
如今凌延川被禁足,在朝上没有发言权,若是有人拿出污蔑他纵火的罪证,他甚无任何辩驳余地。
北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程扬知想起凌延川那日肩头的伤,强忍着疼还仍替她暖着汤婆子:“你信我,我定会......”
“我可以答应你,但租赁是七少主替我签的,”她知道娄靖早已查明她和凌延川的身份,却还每次都装傻充愣,“若你敢伤她分毫......”
“娘子糊涂了。”娄靖突然逼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若娘子另择良婿,怕是也不会落得如今局面。”
程扬知浑身冰凉,气得发抖,“娄公子当真是口味重,盐吃多了闲得慌。”
“什么?”娄靖哪里听得懂她莫名其妙的歇后语,“不过,你现在最应该担心的,应是如何向帝君解释自己私自外出。”
寒鸦惊飞,瓦片上的薄霜映着月色,程扬知踩着砖翻上东墙。
墙外忽然传来马嘶,惊得她脚下一滑,凌延川的墨色大氅掠过墙头,将她卷入怀中。
她瞳孔骤缩,“你,你怎么……”
“你为何擅自......”凌延川的唇擦过她耳尖,责怪的话到了嘴巴又被生生咽下,“娄氏要的从来不是糖水铺。”
积雪从枝头簌簌落下,砸落在地发出沉重闷响。
守在府外的侍卫迅速将他们围住,“因七少主擅自离府,现须捉拿回宫,听命发落!”
“请吧,七少主。”领头侍卫还算客气,并不打算再度当着程扬知的面将凌延川钳制住。
“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凌延川轻轻拍了拍程扬知的背,“不必担忧。”
她愣在原地,冬夜刺骨的寒凉浸入她的血液,微张的双唇里只吐出阵阵白雾。
“侧少夫人!”胡硕见她独自回来,整个人像丢了魂,赶忙上前迎,“这……”
胡硕见府外侍卫撤走了一半,约莫也猜着了凌延川外出寻她被侍卫抓了个正着。
“侧少夫人,您当真是糊涂呀!”胡硕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那娄氏买通了负责采买的婆子,故意透露假消息,他们怎么敢直接将人抛去乱葬岗呀!”
程扬知登时感到浑身僵硬,寒凉好似凝固了她的血液,“……什么?”
“我千交代万交代金钗和玉簪不要告诉您,关心则乱呀!”胡硕哎哟哎哟地苦叫着,愁得不停把拍手背。
“胡总管的意思是……”她几乎说不出话,口中呼出的白气险些迷了她的视线,“少主明知这是陷阱,却还是往里跳了?”
胡硕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股脑全告诉了她:“少主就是担心您,担心您孤身涉险出了意外,任老奴如何阻拦,少主都铁了心要跟着您出去。”
“少主说,他中计也不过是宫里大牢住几天,可若是侧少夫人您出了什么差池,少主他……”
胡硕长叹一声,没有把话说完。
雪愈下愈大,像越发厚重的自责将程扬知笼罩,她冻得嘴唇发白,浑身上下唯一温热的,是眼眶里溢出的泪水。
金钗和玉簪替她备了泡脚水,又给她抱来厚被褥和暖手铜炉,“姐姐莫要担心了,胡总管说,少主总归是少主,身份摆在那儿,也不至于住得太寒碜。”
程扬知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子里不停思考该如何把凌延川带回来。
吕府究竟为何在眼下关头走水?娄氏不可能为了一间小小的糖水铺子,动如此大的干戈。
现在看来,他们的目的明显是为了打压凌延川在朝廷上的地位。
可他不过是个管都水清吏司的,比起三少主、四少主他们的职务,这个官职压根对吕饶起不到任何威慑作用。
程扬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