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生入席——"
唱名声中,崔怀瑾执卷立于明伦堂前。前排有那惯常爱风雅的陇西士子忘了研墨,盯着那衣架上的新款裘服,喃喃:"《礼记·深衣》有云'袂圜以应规',可这裘衣..."
"肃静!"监试官一声断喝,惊得那世子一抖,回过神来,赶忙低头认真准备考试。
三日后,日昳时分,当第一批交卷的士子鱼贯而出时,朱雀大街的茶肆早已挤满探听消息的仆从。
平康坊最善仿妆的胡商萨保儿挤在人群里,捏着从贡院角门买来的消息笺直咂舌:"崔大人那裘衣用了三倍貂绒,听说内衬抹了波斯来的秘药..."
"胡沁什么!"隔壁雅间突然掷出个鎏金酒盏,鸿胪寺少卿郑元朗的随从探出头来,"上月王妃在含元殿穿的狐裘,是‘锦童斋’用回鹘秘浆处理过的——你们看崔侍郎这衣裳的挺括劲儿,八成是同源的手艺!"
这话头似火星溅入油锅,二楼顿时炸开一片私语。临窗的波斯商人突然击掌:"难怪!那日大展我亲眼见王妃的狐裘无论怎么坐卧,都不影响轮廓挺拔,原是有秘法!"他翡翠戒指在案几上叩出脆响,"若男子衣裳也能这般...快!去崇仁坊打听那铺子叫什么!"
暮鼓响起时,崔怀瑾站在贡院阁楼上,望着最后一缕残阳在大衣肩头消逝。他指尖抚过领口暗绣的缠枝纹——这是今晨更衣时发现的,银线在貂绒间藏得极深,非得逆着光才能瞧见分毫。
"大人,该封印试卷了。"书吏捧着黄绸过来,却见崔怀瑾突然转身,大衣下摆在暮色中旋出半轮墨色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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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长安城笼罩在细密雨雪中,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泛着泠泠水光。庞景之勒马立于丹凤门前,玄色披风下摆沾满泥泞——自安西都护府出发,到叩响帝都的门环,正好是礼部试结束没两日。
"世子请回罢。"当值黄门侍郎捧着象牙笏板,目光掠过他披风上的泥点子,"圣人在集贤殿与礼部议春闱考题,这几日怕是..."话音未落,宫墙内忽传来阵阵钟磬,惊起檐角栖息的雀鸟。庞景之望着漫天振翅的玄禽,忽然想起临行前父亲在都护府沙盘前说的话:"长安的风雨,从来不是天上落下的。"
庞府西厢的铜雀灯在暮食后燃起。
庞三娘提着六角琉璃灯推开了雕花门。"阿兄且看这个。"她将一壶扶芳饮,置于案台上,"明日沈娘子要试新染的孔雀罗,我正好要将阿兄带来的回纥浆送‘锦绣斋’,阿兄不妨同去散散心?"
庞大郎挑眉:“近日热议的寿王妃和崔侍郎的一种新款‘大衣’,听闻就是你那合伙人的杰作,那倒是要去见识见识。”
崇仁坊的晨雾尚未散尽,庞景之甫踏入‘锦绣斋’,便被满室浮动的暗香抓凝了精神。
店内整齐排列的衣裳架子,最显眼的位置上,一件黑色貂绒大衣挂在那里,裁剪利落,挺括有型,一眼便知工艺精湛。十二扇螺钿屏风后一名女郎正俯身丈量一匹月白鲛绡,金丝缠枝牡丹的裙裾逶迤及地,发间玉步摇却纹丝不动。
察觉到有人进来,她抬眸,眉目沉静,庞景之恍惚看见西域雪山上初融的冰泉。
三娘已笑着招呼侍婢捧来几个鎏金缠枝托盘,托盘中貂绒在晨光中流转着幽蓝光泽:"阿兄特地带来的回纥王庭的玄貂,说是给沈娘子做见面礼。"
一旁庞大郎率先叉手行礼,“沈娘子,久仰大名。”
不待沈知微回礼,他又对下面人挥挥手,门外有仆役恭敬捧上各色皮料,有狐裘、貂裘,甚至还有一条狼裘,足足有半车多。
沈知微看到迎上去的阿锦甚至呆愣了一瞬。
“实在有劳庞世子破费。”沈知微对庞大郎深施一礼。
庞三娘上前,挽住沈知微:“阿兄他带了一车回鹘秘浆,解决了我们的大问题,你快看看。”
庞大郎摆摆手,爽朗道:“小小心意,不必言谢。沈娘子莫要满口唤我世子,实在生分。唤我声大郎便可。”
说着踱步至那黑色貂绒大衣架子旁:“三娘同我说,沈娘子非常擅长设计衣裳,在长安名声不小,连绯袍高官也穿你家衣裳?”
“庞郎君说笑了。”沈知微淡然道,“只不过是开拓一些新领域,挣点银子罢了。”
“沈娘子太谦虚了。”庞大郎豪爽一笑。
此时巧儿收拾完皮料,正将那一车回纥秘浆往库房里搬挪。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
沈知微招呼巧儿拿来一罐子浆,笑道:“庞郎君千里迢迢送来好东西,我可得让你亲眼看看它的妙用。”
沈知微的指尖抚过貂裘,转身打开青瓷小瓮。当琥珀色秘浆淋上皮料的刹那,庞景之瞳孔微缩——那貂绒更加舒展开来,每一根绒毛都泛起珍珠般的光晕,手掌抚过,柔顺光滑。而当沈知微稍稍一抖,皮料便恢复了挺括的形状,没有一丝折痕。
庞大郎伸手摸了摸,眼中浮现惊讶之色:“好东西!没想到这秘浆能有这般效果。”
沈知微轻笑:“这秘浆若是用在大衣制作上,不仅能保持皮毛柔软,还能让衣裳不易塌陷,长时间保持挺括。”
庞大郎点点头,忽而展演一笑道:“在下实在眼热得很,不知能否腆脸,请沈娘子也替在下做一件大衣?要能镇得住安西风沙的。”
沈知微微微一愣,旋即笑起来,“有何不可。”
她执起墨笔,画起件立领男士大衣:"领口为立领,袖口再收紧些如何?庞郎君身姿朗健,颈脖修长,不惧大衣式样对身型要求高..."
庞景之望着她笔下渐成的衣样,忽然轻笑出声。
窗外雨混着雪子还在淅沥,虽有冷意,却夹带青草的气息,恍惚间让人忘了北地金戈相击,也忘了朝堂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