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大人。”师玄邵气定神闲地打断封世庸的高声斥责,将手中玉瓶展示给在场众人,“这只白玉莲鹭瓶玉质通透若冰,瓶上纹样雕刻技法精湛,纹饰间嵌着金丝,是前朝玉雕师鼻祖凌玉的遗作,万金难求。我记得封大人并无如此财力,不知这玉瓶又怎会在令公子卧房中?”
封世庸睁大双眼盯着这玉瓶半晌,目光如一把利刃,回身狠狠剜了一眼瑟缩在卧房角落里的封若清。
封世庸强辩道:“你莫要唬人,一只玉瓶罢了,多半是本朝工匠的仿制之作,你如何就能确定这是真品?定是小儿不知从何处掏来的赝品。”
师玄邵却笑着摇头道:“封大人,雕刻技艺能仿,这玉瓶的用料却做不得假。我自问见过无数美玉,这样成色的玉瓶一只手便能数过来。而且,恰巧我母亲娘家甄氏的万宝阁半个多月前拍卖过这样一只玉瓶,买家记录随时可以查证,封大人若有疑虑,不妨随我移步万宝阁。”
封世庸心知对方证据齐全,辩无可辩,脚步一踉跄,面如菜色。他双目失神盯着脚下,忽而眸光一定,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封世庸将封若清从卧房中拽出来,狠狠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指着他的鼻子叱骂道:“我封家满门忠义,竟要毁在你这个逆子手中!”
封若清跌坐在地上,捂着被打肿的侧脸,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色狰狞的封世庸,喃喃道:“爹……你不要孩儿了吗?”
封世庸咬着唇,狠下心错开眼不去看他,对师玄邵与何敢道:“师将军,何捕头,我教子无方,这逆子成日与一些狐朋狗友鬼混,不知从何处弄来这等宝物,我竟全然不知。二位尽可将这逆子带走审问,查明真相。”
叶绫君与师玄邵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心知封世庸是要弃车保帅,只是没料到封若清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车”。
何敢一挥手,两名捕快合力将瘫坐在地上的封若清架走。何敢目光深邃地看了封世庸一眼,没说什么,随捕快们一同离去。
师玄邵与叶绫君正欲离开,却听身后封世庸如失去了浑身力气一般道:“师玄邵,你高抬贵手,留我儿一条活路。”
师玄邵初听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可代入封世庸的行事作风后便明白过来,他冷声道:“封大人,此案由京兆府主审,封若清有没有活路,要看他做过什么。封大人有功夫在这含沙射影,不如想想当初为何要看他走上这条不归路。”
叶绫君随师玄邵走出封府门外很远,才问道:“我们初入封若清卧房时,你便注意到了那白玉瓶。你担心你我二人无法为证,才去说服京兆府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将那只玉瓶搜出来,这样无论如何封世庸也无法抵赖,对吗?”
师玄邵莫名有些心虚,“对。”
叶绫君走近一步,摘下幂篱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先前你不肯说,是因为你也不敢肯定在你去京兆府时,封世庸会不会注意到那玉瓶并将它藏起来。一旦你说动京兆府大肆搜查礼部侍郎府邸却一无所获,你与京兆府都要大祸临头。你担心如有万一我也会被卷入其中,所以索性不让我知情,对吗?”
师玄邵看着叶绫君近在咫尺的清亮双眸,脑中一片空白,“我……”
叶绫君声音中隐含着薄怒道:“你先前劝我不要乱来,可你竟拿自己的前程儿戏?你知不知道你的前程如今不止关系着你自己,你为何如此鲁莽?”
“啊?”师玄邵还以为叶绫君是气自己瞒她,没想到让她生气的竟是这一点。跟不上,叶绫君的想法他是真的跟不上。不过,师玄邵小心觑着叶绫君,这怎么听都是在关心他。
师玄邵小心解释道:“我知道多给你些时间,你总能想到破局之法。可种种迹象都说明这案子内情惊人,而且即便封世庸将玉瓶藏起来,我也有万宝阁的出货记录为证,虽说比不上当场人赃俱获,但我也有九成把握……”
“师玄邵……”叶绫君轻声打断他。
“怎……怎么了?”师玄邵磕巴应着,忙回想着自己方才又有哪句话说错了。
“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厉害,你的办法也没有问题,换做是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可你不必护我到这个份上,你该告诉我,我承担得起。”
叶绫君声音很轻,话中没有责备,反而听起来是深深的无力。她不知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他人在冲锋陷阵,而自己被置于安宁一隅。若是师玄邵计划失败,明日铺天盖地的奏本便能将他淹没,到时她又该如何救他?
师玄邵无措地看着情绪低落的叶绫君,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只能有什么话都一股脑倒出来:“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不愿你受牵连。你说不必护你到这个份上,可我下意识的反应便是要护你周全。且你仔细想想,若是我不小心折进去,你还能在外面救我,可我们俩要是都折进去……”
“咳!”一阵雄浑的咳嗽声打断了快要语无伦次的师玄邵,何敢从一旁街角后走出来,“抱歉打断二位谈话,我本想说两句话就走,但二位叙话实在太久。”
师玄邵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这人从什么时候站在那的?!他听到了多少?!
何敢见师玄邵一副恨不得钻进地里的模样,摸着鼻子悻悻道:“其实我这话也并不要紧,改日再说吧,二位继续。”
叶绫君整理好了心绪,赶在何敢离开前叫住他,“何捕头有话便直说吧。”
何敢尴尬笑笑,“其实真没什么,我就是想说声抱歉。早先以为姑娘与将军是仗着权势来搅局的,何某对二位态度不太好。此案能有今日这样大的突破,全仗二位足智多谋。”
师玄邵心道何敢倒是个爽快性子,“何捕头客气了,若无何捕头与严府尹信任,今日也抓不住封若清。”
何敢本性不爱客套,说完该说的话便准备告辞。临走前,他看着叶绫君身旁仍有些不自在的师玄邵,想起兰亭斋初见那日,叶绫君脱口而出的“君子之交”。
何敢目光在师玄邵与叶绫君之间逡巡一圈,憋着笑对叶绫君道:“我今日倒是重新领教了何谓‘君子之交’。”
说罢,他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