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萧景作士子打扮,襕衫大袖,配着太祖皇帝亲定样式的四方平定巾,去了法华寺。他穿梭在一群书生间,除更加俊美外,毫无违和。来上香的小娘子,纷纷探头看他。
“小郎君!”几朵红梅落在了萧景的帽子、衣襟上,星星点点的,衬得他更加风流惹眼。
是有个大胆的小娘子,扔来的。
萧景捻起其中一朵梅花,托在手心,朝小娘子微微颔首。
小娘子见了,更是激动地朝萧景连连招手。
走进主殿,萧景闭上眼,双手合十,朝殿中的那金塑大佛祝祷。檀香袅袅,烛火摇曳,暖黄的光打在萧景沉静的脸上,神圣庄严,一明一暗之间,也不知谁才是这世间真佛。
殿前的小师傅明觉与萧景施礼。
萧景面色平和:“小师傅,我要点盏长明灯。不必写名字,放在往生堂。”
“善信慈悲。”明觉的小圆脸绷得紧紧的,再施一礼。
“善信心有挂念,要不求个签看看。”明觉敏锐地察觉到萧景的心绪,端起签筒。
“好,就听小师傅的。”萧景不以为意,随手从签筒中抽出一根,查到签文是“心事了然俱清澈,光明如日正当空”[1]。
这词倒是有点意思,萧景捏着签文读了读。是上签,这倒是个好兆头,吉利!
明觉的圆脸不再紧绷,像完成了一件大事。
“慈远方丈在禅房,善信可愿一见?”
“方丈佛法高深,是某之幸。”萧景欣然同意。
明觉领着萧景往东走,穿过幽静的长廊,“善信,到了。”明觉为萧景推开禅房,独自退去。
慈远方丈须发皆白,轻轻转动着一串圆润佛珠,睁开眼:“萧大人。”
“劳方丈久等。”
“萧大人可要老衲解个签?”
“也好。”萧景随意坐下,掏出签文。这老和尚年老成精,刚才他求签,应该就是慈远的交代,他倒要听听会说些什么。别看慈远现在和善,萧景当初可被他坑得不轻。
慈远继续转着佛珠,高深莫测,“这签倒是许久没见了。本该说的是心中无事,顺遂无忧,萧大人抽到倒是有些不一般。”
萧景耐不住了,“慈远,我也没见你之前有这么磨叽呀。”
慈远还是慢悠悠的,“‘澈’这个字好啊!想来萧大人心思澄明,所挂心之事定然无碍,只要本心不改,日后亦是万事顺遂,平步青云。”
“贵不可言。”慈远微笑着做出口型,并不发声。
“借方丈吉言。”萧景总觉得担心和尚故意逗他,话只信了四分之一。
“萧大人福泽深厚,日后自有分晓。”慈远看出来萧景不信,不再多言。他第一次见到萧景是在西北,小小的人儿像一匹幼狼,眼里透着狠劲,手上拎着一个瓦剌骑兵头颅,浑身是血。那时他就知道这孩子心性非常。
“天气不错,萧大人陪老衲走走?”慈远看了看窗外,暖黄的阳光从柏树枝叶的缝隙间洒落,一地碎金。
两人一同去了外面院子。
“慈远方丈!”一位二十来岁的男子也正好在林间散步。
“这是监察御史杨瑄杨大人,杨善信昨日来寺里上香,住了一宿。”慈远介绍。
“杨大人。”“萧大人。”两人拱手,眼睛对上又很快挪开。
“原来两位善信认识。”慈远的笑容从眼角漫开,“遇到也是缘分,杨善信一起走走,听老衲谈谈佛法。”
慈远一路聊佛法修行,萧景和杨瑄都是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慈远不怒,仍旧耐心解释,直到引着两人进了一间静室,把门关上,独自去外间打坐。
静室的榻上睡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孩儿。
这是于谦的小儿子于煦,被萧景偷偷藏在了法华寺。
杨瑄赶紧过去瞧,于煦睡得正香,脸红扑扑的,浑然不知父亲已经被杀,剩余的亲人都被发配充军。
“萧大人高义!”杨瑄强行平抑下胸中热意,他收到萧景传的消息之后一直惦记着此事。于煦这么小,若是充军,绝对熬不过。
“待会儿,我就把于煦交给陈同知,送到通州。”如今石亨、曹吉祥仍旧大肆搜捕于谦同党,罗织罪名,都督范广已经被诛杀,于煦还是早日离开京城为妙。
杨瑄逐渐平复下情绪,开始安排后续。
“好!我就把小公子托付给杨大人了。”
“杨大人,这次我还有旁的事情。”杨瑄是舅舅给萧景的名字,舅舅说杨瑄年轻有为,刚正又不失机变,可信。
“石亨和曹吉祥侵占田产的证据已经找到了。”萧景拿出厚厚一叠宣纸。这是他派满江去河间府收集到的,石亨和曹吉祥毫不遮掩,公然侵占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