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些许,诺尔从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艾利克微微笑了一声,声音虽小,但眼前的诺尔听得很清楚,他脸颊一阵火热迅速涨红。
艾利克解释笑意,道:“若是没吃饱,我可以带你去吃些好吃的。”这地界人流稀少,距离城内边界有一些店家,吃的自然少不了。何况那两个神女已经把黑弥撒教士基本都杀光了,若是这神女未离开此城说不准卫城的边界暂时不会出现教士的身影。
诺尔冷道:“不用。”随后侧着身子倒在床榻上。
艾利克顿道:“你若不想去,我可以再做些南瓜羹给你。”
床榻上的诺尔微微睁开眼睛不动声色。
只听木门“吱呀”一声,艾利克走出了房门。店内血迹一片,支离破碎的骨骼肉躯散碎一地,他杀人了,血迹斑斑的场景,发热的空气灼烧着骨肉,时不时传来血腥的气息。艾利克真没想过居然有一天能动手杀人,这里属实过于炎热,尸体放在店内,只会腐烂发臭,面对充满腥气的腐烂肉块,扑鼻而来的恶心。这些艾利克习以为常,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的尸体,是人的尸体。
以往在艾尔亚曼的街市上,经常能看到屠夫肢解一些牲畜,天空中飘着蒙蒙小雨,同时夹杂着一丝雾气,街市上一片灰蒙蒙的气色,殊不知那是夏季,那个季节的艾尔亚曼街市,像是一个阴雨天气。粘稠的血液掺和着泥水,以及天空中飘打下来的雨水,全都混在一起,整个街市临近脚踝的地方都是泥泞的氛围。
艾利克学着屠夫手持斧头的模样,朝着大腿裂骨狠狠地劈了下去。他依稀记得,从霍亨索伦堡上完早会,马夫架着马车乘着他离开索伦堡,途中路过艾尔亚曼街市那一场景。他记得血染屠夫的面孔,和他现在的样子,完全一致。斧子挥起落下,反反复复,方才那壮汉的身躯伴随着循环,逐渐被分解成更小的肉块。身为霍亨索伦堡的贵族公爵,他讨厌肮脏街市贩卖的新鲜猪肉,即使是马车路过边缘,他也会将洁白的手帕掩在鼻前,屏住呼吸。
如今每一次的落斧,脑中回荡着黑弥撒教士的祭奠仪式。冰冷的身体,冷语嘲笑讥讽,麻木的精神,以及灌满肮脏的身躯。艾利克双眼冷淡无神,半张脸已经染满腥臭的血液,他自己深知内心讨厌憎恶这些肮脏低贱的东西。但自从来到此地界,他发觉早已被这恶劣的黑色气息所侵占,即使是反抗,也只会无声无息。
艾利克单手持斧子,另一只较干净的手无力的擦了擦那半张脸上的血迹。与此同时,店内的木门不知何时早已经被推开,诺尔单手搭在门框上,好像要说些什么。
艾利克并没有抬头,继续忙着手中的行为。这一点他自然也会料到,斧头砍尸骨的声音巨大响脆,怎能凭借一扇门窗去隔挡强烈的骨头碎裂声。
两人之间相隔不远,却一言不发。艾利克最先打破宁静:“抱歉,以这种形式让你认识我。”
诺尔道:“他们是谁...?”
艾利克犹豫了一会儿,轻道:“...要去黑弥撒献祭的人。”
诺尔笑出了声:“仪式已经举行完,他们怎么可能还会去。”
他的笑声很难让人察觉是无奈的苦笑还是自嘲的冷笑,但刚从那可怕的地界走出来,艾利克何尝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将手中的斧子随手一丢,放手劈在不远处的木桩上面,他两腿一伸,一屁股坐在一旁发锈的铁椅上,长期没有休息的沉重疲惫感压的他喘不上来气。
仅仅只肢解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尸体,艾利克整个身体都使不出力气,他双眼半睁,静静地看着对面的诺尔,温言道:“城内的教士都死了,想靠近黑弥撒仪式的所有参与者,都会死在此地。”
诺尔闭口,搭在门框上的那只手颤抖不已。粘稠的血液流淌在灰色的地板,成股成股的流向四处,一条细而长的血流,慢慢逼近诺尔的脚尖。慌张之际,两脚不停向后退去,望着红的发黑的血液,诺尔瞬间失措,下意识用力关上门。
望着紧闭的店门,艾利克的身子缓缓从椅子上离去,他缓慢走到内店门前双手抚着门,细语道:“若是神明救不了你的命,那我便续命...”
屋内的诺尔两手抱头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满头大汗,牙齿颤抖。恍惚之间含含糊糊听清几字,他的身子犹如羽毛,连从地上站起的力气都没有。
艾利克将唇贴在那扇薄薄的木门上,额头贴紧门,并且整个身子依附在那扇破败的门上,贪婪的吸食着那一层细小的灰尘。面对眼前的一扇门,比起门后的那个男人,即使是紧贴抚摸与他接触过的木门,艾利克也心满意足。冷静些许,他回眸望向那些散落在地面上的腥臭零碎尸块。
……
寒风刺骨,鬼魅地界,阴晴不定的天气。白日里如同烧水的锅炉,到了夜里,这里寒冷的程度不次于冰川。城内的街市,已是夜深人静,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就连以往树上暂时歇脚的乌鸦,也如同易散的乌云消失不见。供奉邪恶的神明,往往是不正当的行为,一个从小生活在一个信奉至高无上神明地界的人,违背最初善良的内心。深夜之时,以血为源,骨为径,肉为本,来供奉邪恶的神明。
每每想起儿时在神殿堂做祷告的自己,现在却供奉邪神的模样,都觉得讥讽发自内心地想笑。艾利克万不得已,他相信神父在儿时对他的忠言:“孩子,你的一生都将会被纯洁的神明所庇护。”
现如今,打破神父的箴言不是哪个可怕的邪祟,正是那个被善意忠告的孩子。艾利克矗立在卫城中央,双脚踏在黑弥撒献祭的祭坛之上,冷风划过他净白的肌肤,他的神色冷淡,少了生机。离开霍亨索伦堡的那一刻起,他的两眼冷如死灰,死气沉沉。
艾利克带着店里两个壮汉的尸首,加上白日里血洗教士,整个神坛下面都是支离破碎的尸首,胳膊腿臂四下凌乱。他脚边搁置的,是店内分解好的尸体。将尸首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祭坛的一圈,以及将未干透的血液挥洒四方。
他将头颅重重低下,两膝跪在脏乱的祭坛之上,血染双手抚摸着地面,嘴角微微勾起,虔诚的供奉,一字一句说的极为真切:“我尊贵的神明,我将用鲜血,生命,以及活人的血液...”
“唰”的一声,动作干净,艾利克一手抽出腰间匕首朝另一条胳膊划去。鲜血淋漓,数滴血液飞速流下,滴溅在祭坛之上,与四周的尸体混淆在一起。艾利克继续道:“还有今生所有的信奉,都将献于我尊贵的主上,用此来为一人续命。”
供奉邪神并与他做交易,同样失去了原本神明的庇护。艾利克不知这样的做法是否能为诺尔续命,即使是短短几天,即使是短暂到每分每秒,都是未知数。但眼下只有这么一种办法了,望着手臂那条又长又深的口子,宛如一条河,不停的涌着血水,脚下祭坛仿佛有些引力,贪婪的吸食着手臂上流出来的血液。
未曾马虎,艾利克另一只手挤着溢血的胳膊,那条胳膊已经发白到没有一丝血色,他依旧用力到使血流出。与血液粘连在一起的两膝,这才缓缓离开祭坛,艾利克将衣袖放下,望着四下消失的尸体躯干,满意的笑了起来。
……
卫城边界
冷风拂过,诺尔瘫倒在床榻上,隔着一层单薄的外衫,四周如同冰窖。风挤着门窗的缝隙,通通都闯了进来,猛烈一声响,门被风吹了开来。诺尔眯着眼睛,借着月光这才看到,不是店外的那扇门,而是店内屋子的这扇门。冷风萧瑟,诺尔光着两脚颤颤巍巍下了床,两手搭在那扇被吹开的门,那门这才被关上,他缓了缓神,准备回到床榻。
谁料门被推开。从窗口缝隙射下来的月光照着那高挑的身影,诺尔回首看去,只见艾利克笔直的站在门前。隔着一定距离,血腥气味充斥着诺尔的鼻腔。屋内空间略小,艾利克好似闻到了那股浓烈的气息,他两手解开外搭的染血衣衫,一手丢到门外,随手将门关紧。
诺尔有些懵然,道:“你去哪了?”
艾利克两眼黯淡,回应着:“别问。”话音刚落,他四肢纷纷懈怠,无力瘫倒在床上。
见状,诺尔咽了咽喉咙,转身准备离去,谁料身后艾利克一把揽过,随后整个人被搂到怀里。诺尔失措,拼命反抗,内心犹然而生一阵作呕。可能是动作幅度有些大,艾利克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轻轻翻身将乱动的诺尔压在身下。
见他脖子上被粗劣包扎的伤口,诺尔缓缓平复下来。
艾利克抚摸着诺尔白稚的脸蛋,闷声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握紧诺尔的手,随即放在自己的胸膛:“你摸这里,我总是很难受,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们...是不是见过,是不是很熟悉?”
眼下的诺尔听到这番轻声细语,让他丢失了那层防备的警惕。只听诺尔道:“我们只是见过一面,如果说我没记错的话。”讲完他才慌慌张张将搭在艾利克胸前的手移开。
艾利克道:“我很抱歉那时没有早些接触到你,抱歉,我对现在的你很抱歉。”或许早些,也就不会发生此事。
讲到这里,诺尔两个胳膊掩在脸上:“这是我的事,和大公没有任何关系。况且,你一个公爵怎会在意我这种肮脏的人?”
艾利克双手拉开诺尔挡住视线的两臂,顿道:“肮脏...?”话音刚落,艾利克褪去上衣,露出雪白的肌肤。他用行动告诉着身下的诺尔,他压根对肮脏一词根本不在乎。诺尔霎时被激怒,两手拼了命的朝着艾利克击去,慌乱之中,那血口的手臂硬是被再次划出了血。
一声闷哼,诺尔停止了动作,望着那细长颇深的伤口,他不禁道:“抱...歉,但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停顿了一下,诺尔这才缓过神来:“我...那日并没有伤到你这里,还是说你这伤口...?”
艾利克补充道:“没事。”他挽着诺尔的胳膊,两眼紧闭。
从刚才起,诺尔便觉得自己的身子要比那会儿的状态要好。还是说艾利克为了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他回想着,那时艾利克在门外对自己讲的话。果然,他没有猜错。
诺尔干涸的眼睛,血丝充斥着眼球,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艾利克,却讲不出什么话来。艾利克的呼吸很微弱,看样子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安安分分睡上一觉了。他将额头贴在诺尔的肩头,轻声道:“能让我待在你身边睡一晚吗?”
诺尔没有讲话,却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