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青兰吃了口桃子,含糊道:“是挺舒坦,比在哪儿都舒坦。”
晁满道:“咽下去再说话。”
齐青兰吃了一口,乖巧地细嚼慢咽。
晁满依旧看不惯他,拉扯过他的衣袖,往他嘴上乱抹:“怎么吃的到处都是?你是小孩子吗?”
桃子淌下汁水,浸染另一边的衣袖,齐青兰不得不呜呜求救,得来零个回应。
衣服脏了得自己洗,齐青兰吃完桃子,唉声叹气地打井水洗衣服。
他也像个普通人那样活着。
好在夏天的井水很清凉,齐青兰洗完衣服,尤觉不够凉快,拎起裤脚管,一脚踩进凉水里。
他像个发现新世界的傻子:“这样才舒服嘛!快来快来!”
晁满占了他的躺椅:“你们年轻人玩,我玩不动。”
黎歌深情款款:“你不玩,我也不玩。”
落单的齐青兰:“……”
他玩够了水,蹬蹬蹬走回晁满身边,坐在小马扎上,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扶风林里能看到星星,但被枫叶竹林遮去大半。
流花宫里看不到星星,他也没有心情去看星星。
如今能看星星了,星星也很好看。
身旁的呼吸均匀,晁满不知不觉间入睡。
“要叫她回屋睡吗?”齐青兰懒声道。
黎歌道:“不必,今天的风不冷。”
灵力缓缓铺在院子里,蚊虫不见,只有草木沙沙响着。
黎歌抹掉老头的外形,远天蓝的弟子服规规矩矩穿在身上,蒲扇转为金粉桃花扇。
他给入睡的晁满打着扇。
“满满变成普通人后,从二十来岁开始生长,今年快七十了。”黎歌道。
凡生短促,都说七十已是古来稀。
晁满算是活得长寿。
齐青兰道:“满满姐以前是修士,肯定能长命百岁。”
黎歌却说:“修行路苦,又危机重重,便是修士,也多的是少年陨落。我与她,够幸运了。”
钟灵殿学舍下的六人中,年龄最小的公孙琳最早离世。
而肃秋山庄里,有更多的弟子尚不及公孙琳的年纪,便阖上了眼。
都说修仙求长生,但长生路依旧渺茫。
黎歌眼睑半敛,多情的眉目便温婉许多:“我总这么和自己说,可我仍希望有更多。”
齐青兰心想:谁不是呢。
扶风林里,钟灵殿内。
以为是日复一日的生活,却成了过去。
他忽然很想师尊,也不晓得师尊在轮回井里怎样了。
但他又想,他想来有什么用呢?他又不能去找师尊。
他只能跟黎歌说:“总归还有时间。”
“道理我都懂,也犯不着一棵小草来安慰我。”黎歌的嗓音混在夏夜的风里,“但我的确需要一个人听我说话。齐青兰,我果然还是想不通。我能说出很多的道理,但我还是想不通。”
他设了隔音阵,屏蔽了晁满的听觉,和齐青兰说了很多话。
他说起学堂放课后,时方和晁满讨论术术争得面红耳赤,齐青兰和谢璆鸣又无缘无故吵了一架,公孙琳端来课堂上做的点心,他一边吃点心一边看热闹。
他又说筑基期出任务,六个人同进同出,齐青兰一脚踩中阵法陷阱,谢璆鸣边嘲笑边步了后尘,晁满解救下二人后,把他们训得头晕眼花。
他还说……
黎歌的话不少,但从来也不算多。
因为有齐青兰和谢璆鸣在,两人凑一块儿,能喋喋不休三天三夜。
今夜,安静的反而成了齐青兰。
“我很久没想起过钟灵殿的生活了,你来后,我却总是想起来。”黎歌轻轻笑了一声,“你个捣蛋鬼,学堂里大半的岔子都出在你身上,看到你,这些岔子就活灵活现的,就像昨天刚发生过一样。”
齐青兰两手撑着脸,这让他说话不甚清晰:“谢璆鸣就没份吗?你们就没份吗?怎么都赖我身上。”
黎歌不听他反抗,自顾自道:“满满肯定也想起来了,这小半年里,她比过去几十年都高兴。”
齐青兰坐直了,隔着晁满盯向黎歌:“那她为什么不来找我?她不来,你也不找我们吗?”
“你不清楚原因吗?”
两人同时看向晁满。
月色下,意气昂扬的晁满不复存在。
钟灵殿就如一场隔世的幻梦,梦醒了,各奔终局。
“她想见你们,但又害怕见到你们。”
黎歌的说话声消失在夏夜浅浅的风里。
四季轮转,秋去冬来。
开始只是一声咳嗽,晁满没放心上。
没两日,她躺在床榻上,人生走到了尽头。
黎歌输给她的灵力不足以支撑她继续活下去,请来的大夫也说人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齐青兰脑袋里一时清明一时混乱,困惑比难过更多。
忽然,昏睡中的晁满睁开眼,朝他招招手:“小宝,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