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死——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空气在一瞬间凝滞了。本就低矮的营房更压得人喘不上来气。但紧接着,空气就像撑到极限的水球一样爆破开来,兴奋和激动流淌其中。
我的肯定回答毫无疑问让他们都兴奋了起来。甚至他们投射到我身上的眼神,除了面对新鲜事物的好奇,还有明显的艳羡。
“不会死?真的这么厉害吗?”一个面生的士兵激动上前捏住我的肩膀晃动着。
更多的士兵则把我围在中间,用那种满怀羡慕与希望的眼神看着我。虽然我肩膀被捏得生疼,但此刻处于这种氛围的中心,也不由得被他们的情绪所感染。
“那个就是所谓的[异能力]吧?”山本是这群士兵中唯一冷静的人,“怪不得森医生敢把你扔到这里,原来是仗着你可以死而复生的能力。”
“异能力?”我从兴奋状态中暂时解脱出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对。”山本肯定,“风间,你是战场上最稀少也是最有价值的异能力者。”
接下来,我就从山本的口中知道了更多关于[异能力]的信息。
根据山本所说,异能力原本只是少数人才拥有的能力。不同人所拥有的异能力,也大都不尽相同。在常暗岛战役中,其实异能力者也并不罕见。至少在敌方的作战计划中,就将部分异能力者分布在了普通部队中,根据其不同的能力,在战斗中也起着不同作用。
“可是我没见过异能力者。”想了想我又补充道,“在部队里。”
既然敌方可以将异能力者投入战争,为什么日本不能效仿他们这么做呢?有无异能力者参与的战争实力根本就不在同一水平线上。我这么想着,直接问了出来。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当我问完这句话之后,现场就陷入了一片寂静。最终,还是山本冷若寒冰的话打破了沉寂。
“部队里当然有异能力者。你觉得连你都能想到的事情,军方会想不到吗?”山本的语气中夹杂着嘲弄,“你现在看不到异能力者只不过因为,你眼前的这支队伍,已经被放弃了。”
被放弃?
那是什么意思?
“喂——山本,平时你不说话也就算了,别这么悲观啊。”大仓的语气中略带不满,“你别这么说,我还盼着退役回老家呢。”
“哧。”山本不理会大仓的骂骂咧咧,转头问我,“你知道你现在所在的这支队伍,一个星期之前,是多少人吗?”
我不知道山本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还是在内心快速计算着。就这些天相处,我大概知道这支队伍现在也就五十多人。可是一周之前的人数,我不知道。
“五十五人。”山本没等我说话,自顾自说出了答案,“在一星期之前的大战之前,这还是一支完整的步兵中队,一百五十人。”
“也就是说一场大战,死掉了将近一百人吗?”
“按道理来说在前线这种地方,有人员损失,就应该立刻有老兵或者新兵从后方补充上来,以保证前线兵力充足。”山本继续说着,“但是这一周以来,你是唯一一个补充进来的人头。甚至,还不是通过正规渠道加入的。”
“你是驻守在常暗岛前线的第五十六人。”
山本说:“风间,你没有给我们带来希望。”
“他们一边不停的向社会征着兵,甚至对许诺给异能力者的福利比普通人更好,一边又不管普通队伍的死活。”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军方会用一支更加强劲精壮的队伍来取代这支已经苟延残喘、几乎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的残破队伍。而我眼前的这些士兵,他们的最终归属只有战场和死亡。
山本的视线缓慢扫过已经沉默的众人:“其实你们都清楚这件事情。所以你们不用抱着天真的想法,去希望他们能够更改决策。在战争中,几个人的命、几个人的意愿,算个屁。”
“那你也……不用说的这么明白吧。”上野的语气有点扭曲搞怪,像是要驱散现场的沉重气氛,“说不定他们只是在考虑如何将我们这几十个人重新编排到新的队伍呢?”
“这话你自己信吗?我只是提前帮你们做好死亡的心理建设。”
他们沉默了,我也沉默了。
我现在终于知道他们投射在我身上的艳羡目光是什么意思了。
那是一个知道自己注定会死亡的绝望悲观的人,对一个拥有死亡豁免权的人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渴望的和羡慕。他们一边羡慕我不会死亡,一边又对自身抱以最深的绝望。
可是他们的情绪全部都叠加到我的身上,让我感觉到了有种无法呼吸的无措。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可是我却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浓浓的愧疚感让我低下了头,避开了他们的眼神。
“我的能力,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吗?”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弥补他们的事情。
就仿佛我拥有不死能力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想什么呢?就算是真像山本说的那样,我们也不需要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来拯救。”大仓重重的拍着我的肩膀,将我才愧疚的心情中解救出来,“万一过几天就收到退役通知了呢?”
“风间,你也没必要这么想。拥有这个能力本身就是你自己的幸运。”上野也在一旁说着,“你是森医生带过来的,你能往上走的机会还有很多。”
“嗯,森医生说让我来这里历练。”
我依旧沉默着。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森医生了,他当真再也没有来前线看过我。可是我又很想他——他可是第一个把我捡回去让我变成一个人的人。
但是山本却不想放过我。
他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把一个十多岁甚至没有经过新兵训练的孩子送来这里,美其名曰历练,其实应该为了通过前线的危险环境测试你的复活能力吧。反正就算我们全军覆没,都死在了前线——到时候你的异能力也能把你复活。你只需要站起身来,站到森医生的面前。”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风间,你也是被森医生放弃的那个人吧?毕竟,你不用考虑死亡。”
我一愣。
可是还没等我想明白山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就被大仓和上野一左一右夹杂中间,强制着融入了其他士兵中间。他们就像看着一个新奇物种一样,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还时不时好奇地上手碰一下。
“行了风间,别理山本,他心情不好。”
“上了战场都不用担心死亡,这多厉害啊。”上野兴奋地问道,“你们异能力者和我们普通人有哪里不同吗?异能力发动的时候直接是思维和大脑控制吗?”
“所以让我们羡慕羡慕就行了。”其他人也打着趣,终于算是冲散了营房的沉重氛围。
他们说:“风间,你真的超级厉害啊。”
我超级厉害吗?
我也不知道。
可是终究因为复活能力,我被这些士兵安上了[异能力者]的标签。他们用羡慕和好奇的眼神强行将我踢出了普通人的范畴,没有容我说出一句反驳的话。他们才是会受伤会死亡、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我和他们格格不入。
可是与此同时他们又因为我的能力而悄然改变着对我的态度。我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他们好像对我亲近了一些。
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他们只是单纯羡慕我不会死亡,还是包含着人类天生就会对超出自己水平或认知的事物产生的慕强心理,或者就是因为单纯的好奇而想要研究和探索的心理。
总之,他们都对我友好了很多。时不时和我聊天,甚至开几句小小的玩笑。我甚至能眼熟一些不曾相处过的士兵了,甚至还能叫出他们的名字。
夜晚的时候——
这么说其实也不对,常暗岛没有夜晚。又或者说,常暗岛只有夜晚,只有永不消逝的极光。
所以当海浪拍打崖壁致使海风发出凄厉哀嚎的时候,士兵们还是会按照规律的作息,三三两两的蜷缩到一起,睡一个不是很舒适和安稳的晚觉。睡前的短暂时间,就是打发时间无聊聊天的时候了。
他们是不安的,所以他们选择说一些欢乐的的话题试图冲散盘旋在他们头顶的一种名叫[绝望]的乌云。
最开始他们的话题还是围绕着我而展开的,从好奇我上战场的心态到好奇我异能力发动的条件。但是在得到我全部不知道的回答之后,他们就有些意兴阑珊了。
但随即,他们就又有了新的话题。
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个士兵拿出他吃饭时节省下来的青豆罐头,将罐头盒在士兵中间传一圈。这个时候我也能分到一两颗青豆,腌渍过的、咸咸的青豆。青豆并不好吃,甚至因为存放时间过久导致口感变差。但这还是成为了我很喜欢和期待的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