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仓憨憨的笑了一声,并不算特别白的牙齿在棕黑皮肤的衬托下很显眼:“当然没那么快就好。不过幸好救治及时,没有截肢。”
听他这么说,森医生笑而不语。
反倒是大仓对面和他一起打牌的那个士兵,注意到了在森医生身前小小的我,他叼着烟微动嘴唇,火星在昏暗内室里一上一下的跃动着:“森医生,这小孩不会是为我们新招进来的随军卫生员吧?”
略带调侃的语气,让我察觉到了他的不屑。
“不。”森医生推着我的背,不容反抗地将我往士兵那边推过去,“这是我大学同学的后辈,我希望他能在你们这里历练一番。”
森医生随口给我编了一个身份,那我自然会听他的话,应承下来这个身份。我向他们介绍自己:“是,我是森医生大学同学的后辈,我叫风间狩。”
听森医生这么说,那几个士兵的表情就从不在意变成了匪夷所思,继而面面相觑。但随即他们又表现出了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小三森医生的请求让他们很为难。
“当然,我知道前线很危险。你们不需要对风间君有额外的照顾。”见状,森医生补充道。
他把“额外的照顾”几个字的读音咬得很重。那几个士兵知道了森医生话中的意有所指,互相对视了一眼,缓慢点了点头。
在确认这些士兵已经应承下来之后,森医生满意地离开了。他离开的背影格外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仿佛在转身那一刻就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没想着理会那些因为好奇想要和我搭话的士兵,小跑着追了出去,紧紧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风间君?”他回身低头看我,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疑惑。
“我——”
我想要说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也许我想要问的是,我以后还能经常看到他吗?或者我想要问的是,我下次见到他会是什么时候呢?我明明不想违背他的安排,可是在看到他离开的背影时,内心却又漫上一种被抛弃的惶恐。
“身为一个人,你现在应该要做的……”
森医生指了指那间营房,那里的好几个人都在好奇观望着我和森医生的互动。在森医生将手指明确指向他们的时候,他们才讪笑一声,若无其事的转移开了视线。
“第一件事,是和即将朝夕相处的士兵们搞好关系。”
我点了点头,并没有听到心里去。
森医生就要离开了。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我茫然的心情表达出来,虽然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顿了顿,我才开口。
像是向他保证,也像是在向我保证。
“森医生,我不会死。”
我不会死,所以即使身处战场,我也终究能等到他将我回收的那一天——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读取出我话中的未尽之意。他将温暖的手覆到了我的头顶,然后轻轻拍了拍。像是敷衍,又像是认真。
我毫不退缩地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中是我看不懂的期待与兴奋。除此之外,还有莫名的审视。我只知道,他大概是对我有所求。
“这只是一场很简单的历练而已,风间君。”他很认真的看着我,“在时机成熟之后,我会来接你。”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给了我一份并不虚假的希望。这只是一场试炼,所以等历练过后,他就会从这里接我回去了。
“好!”我重重的点了点头,“我等着你。”
-
当我和森医生告别再次回到营帐中的时候,士兵们就已经停止了那些无聊的娱乐活动。我不习惯于被多人注视的感觉,因此只是坐到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小角落里。
“你们继续玩。”我对他们说。
他们哄笑了起来,不知道是谁把一颗由塑料纸团成的小球扔到了我的身上。我接过滚落到手心里的纸团,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们。
“喂,小子!” 大仓向我招手,他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过来坐。”
我站着没动。营帐里的气味确实不如森医生宿舍里的味道好闻,再加上那几个人看上去就是一副让我不想接触的样子。但我在这里梗着,他们却不允许。只下一刻,我就被大仓拐着脖子扯到了桌子边。他的力气很大,让我没办法挣脱。
“小崽子,倒是有点脾气,劲还挺大。都到军营里了,还犟。”大仓说着弹了我额头一下。我下意识用手捂住了额头,又不服气地瞪他。
“别瞪我,瞪也没用。”他又戳我。
等我终于老老实实坐到他们那张桌子上之后,他才率先对我说:“风间是吧,我们先说好——是森医生说的,我们不用对你有额外照顾。”
“嗯。”
他看我这么平静的样子,好像觉得我没有听懂一般,继续为我解释:“也就是说,我们不会看你年纪小,就给你少分配任务。就算你是森医生塞进来的人。”
“行。”
“说不定森医生和他那个大学同学有私仇呢?”一旁的男人叼着牙签,漫不经心说着,“就算现在征兵条件已经下降到十几岁了,那也得去后勤从炊事兵做起。把一个孩子安排到前线,这和让人送死有什么区别?”
他长得瘦瘦高高的,从面相上看大概是比大仓还要年轻一些。只是他上挑的浓眉,外加有些突出的颧骨和凹陷的侧颊,又给人一种不容易相处的感觉。
“行了上野。”大仓似乎不是很想让他继续说话,随手抓起桌子上的小半瓶酒扔到了他的身上,“跟小孩说这么多干什么?他又听不懂。”
我也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他。
他是对森医生的安排感到不满吗?
只是上野并不甘心,他很直白地问我:“风间是吧?入伍的时候接触过系统训练吗?体能、格斗、枪械训练。”
我摇了摇头。从森医生把我从常暗岛捡回到他的宿舍养伤、到他把我送到前线部队一共才五天。我只是穿了一身和士兵们一样的制服罢了,但是从本质上来讲,我只是一个假士兵。不要说新兵训练了,我甚至没有经过入伍登记这一项流程。
“得了,打住啊。”大仓说道。
“你看吧。”上野耸了耸肩,向大仓坚持着自己的结论,“就这到了战场上,连最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反正我说好,我是不可能教他特训的。”
我一点都不在意他们的对话:“没关系,我不会死。”
他们听我这么说就嗤笑了一声。
像是在嘲笑我的天真,又像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