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的死亡是余生漫长的潮湿。
阴雨不断,镇上发生了数起凶杀案,均死状凄惨。我被派遣去为逝者祷告,作为修道院唯一出外勤的修女,交通工具是颠簸的马车。裙子黏腻得粘在小腿,我掀开帘子向外张望,问道:
“镇子被山围着,雾气又重,接下来的路看来要我自己走了,是吗?”
“恐怕是这样的,玛丽亚小姐,对这样不祥的镇子,请一路小心啊。”
泥地将简陋的轮子溅得污秽不堪,马夫将我送到临近小镇的墓地边,驾着车匆匆离开了。
我把黑发一丝不苟得包在头巾里,拨出几缕金色发丝,坐在墓地边一块干净的石板上休息。玛丽亚,纯洁无垢的金发圣母,作为我的名字着实可笑,可思来想去,最普通的也最安全,就像一个无足轻重的代号。
早晨厚重惨白的雾气中,慢慢走出一个瘦弱高挑的少女,她提着生锈的提灯,黑色绑带的裙子将她衬得面无血色。
“村民让你来接我吗,你的银色头发可真漂亮。”
银发少女无视了我的赞美,低着头抿嘴,露出了柔和又甜蜜的微笑。
“是的,您刚刚说您叫玛丽亚小姐是么?真是个好名字。”
我起初有些害怕这个孩子,看不见她的双眼,苍白的脸上只有一抹瘆人的笑。可随着她为我引路,那可靠的驱散迷雾的灯光,又使我放下了心中的戒备,与她漫无目的得聊起了天。
“你叫什么名字?父母竟然放心让你一个人过来,这座镇子最近不太平。”
“我叫杰诺娃,我没有父母,唯一的恋人也在几个月前抛弃了我。”
少女杰诺娃的遭遇引起了我为数不多的同情,当被告知这几天都要住在这个女孩家中时,我欣然接受了,镇长松了口气,摆摆手让我们离开,让我明天再去几位受害人的灵前祷告。
疏于打理的荒废庭院,阴森的房子摆放着上个世纪那么久远的家具,银色蜡烛台和壁炉上暗红色的血渍,窄小楼道间一晃而过的魅影,好似幽魂还在盘踞。
饭后我换上了轻薄的睡裙,杰诺娃穿着一件过于宽大的黑色睡袍。在烛火即将熄灭时,女孩坐在我身侧柔软的床铺,摸上了我的腰,手指冰冷有力,呼吸声变得有些沉重。
“我害怕这座房子,你可以陪我说说话吗?”少女柔情蜜意的声音,微微颤抖的身体,像只美好雪白的驯鹿,我将她抱进怀中,决心为她讲个故事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摸我的腰,是不是有个突起的花纹图案。”
黑暗中,青绿色眼睛里,蛇类竖向的瞳孔一张一缩,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冷冰冰得盯住那块花纹,择人而食的凶性毕露无遗。
“神话故事里那些蛊惑人心的魅魔,腰间往往有这样的图案对么?”
杰诺娃的手指摩挲着花纹,她仰起头,用鼻尖蹭蹭那块凹凸不平的地方,又天真得驳回了自己的看法。
“不对,可您是玛丽亚,是神圣的修女,为什么腰上带有这样不祥的花纹呢,我的玛丽亚。”
我摸摸她银色的长发,少女像只多足的章鱼,手脚紧紧攀附在我只裹着睡裙的身体,比白天冷冰冰的样子看起来更黏人。我初次来到这个世界,从恍惚中苏醒时,也和她一样无助,或者可怜得多,因为腰间那块不祥的花纹,我甚至不敢随便裸露自己的皮肤。
鬼使神差的,我想和这个素未相识却让我倍感亲切的人,讲讲快被遗忘的故事。
“关于魅魔的故事有很多,她们或许被诅咒,或许是血中带着远古的魔力,能让男人心生渴求,无数人咒骂她们邪恶银荡,可弱小的女孩们只是男人欲望的牺牲品。曾经有这样一个魅魔女孩,企图改变自己和朋友的命运,她签下了一份对等的契约,获得了魅魔变成平凡人的方法,代价是一次轻飘飘的死亡。”
杰诺娃的身体变得有些重,少女纤细的胳膊堪比铁钳,箍住我的腰,她将我压在床铺上,低下头任由银色的发丝垂落,笑眯眯得问道,笑意不达眼底。
“所以你是死过一次了?我的玛丽亚,你到底是人是鬼,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么。”
“只是故事罢了,别害怕,我腰上的花纹也是贴上去的。晚安,杰诺娃。”
少女有些懊丧从我身上下来,头枕着我的大腿,阴恻恻得别过脸。如果那时候光线没有那么昏暗,这张愈发精致完美的侧脸,更加宽阔有力的肩膀,恐怕会让我如临鬼宅般,拔腿就跑。
楼道深处的房间里,高悬的银色长刀,滴着鲜红的血珠。
第二天的祷告任务并不繁重,当我结束了上午的工作,来到镇上的办事处,随口询问起凶手时,镇长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瞟了一眼坐在走廊里的银发少女,杰诺娃本来在拨弄那些落在我裙摆边的雨滴,此时抬起头回以一个单纯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