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痛苦如同逐渐退潮的海水,一丝丝地远离。那种骨骼碎裂、内腑灼烧的感觉变得模糊而遥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失重般的轻盈感。苏月溪感觉自己仿佛正在缓缓上浮,脱离了那具伤痕累累、沾满血污的躯壳。
她低下头,看见了。
看见了那个穿着破烂血色嫁衣的“苏绛雪”,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废墟之中,双目紧闭,胸口已经完全没有了起伏。她的身下,是被鲜血浸染的尘土和碎石,手中还紧紧攥着那块刻着“活下去”的银镯碎片。如同暴风雨后被摧残零落的花朵,凄美而了无生气。
这就是她这一世的终结。以洛云笙的自我毁灭为句点,以洛家的彻底覆灭为背景,以窥见更深层轮回的恐惧为注脚。
意识继续上升,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那阴森的地下密室、倒塌的石柱、散落的尸骸……如同被水晕开的墨迹,渐渐淡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虚无。这里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有方向,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心悸的寂静和迷茫。
这里是……灵魂中转的地方吗?还是……另一个囚笼?
就在她感到茫然无措之际,前方灰蒙蒙的雾气中,缓缓亮起了一点昏黄而摇曳的光芒。
那光芒来自于一盏古旧的、样式简单的手提灯笼。灯光昏暗,仅仅能照亮周围几尺的范围,却在这片虚无中显得格外突兀。
一个身影,提着灯笼,从雾气深处缓缓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朴素的民国女学生装,长发披散,面容清秀,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憔悴和……挥之不去的疯狂。她的眼神空洞而悲伤,里面沉淀着太多的痛苦、怨恨和不甘。尽管形态凝实了许多,不再是现代旧校舍里那个狂暴可怖的厉鬼模样,但苏月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她!是那个在幻象中看到的、抱着洛云笙尸体逃离、最终将两人合葬、化为地缚灵的……真正的、上一世的自己…苏绛雪,是“提灯学姐”的灵魂本体!
苏月溪的意识体停留在原地,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怜悯、恐惧,还有一丝同为“苏绛雪”的、跨越时空的悲哀共鸣。
“你……”苏月溪的意识发出一丝波动,试图与她沟通,“你……一直在这里?”
提灯学姐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目光聚焦在苏月溪身上。她的眼神中没有了攻击性,只有一种看透世事般的疲惫和悲凉。她似乎能清晰地“看到”苏月溪并非这具身体的原主,而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灵魂。
“这里?”她轻声重复,声音空灵而飘渺,带着一丝自嘲,“我哪里也去不了。怨念为锁,此地为牢。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她的目光扫过苏月溪的意识体,仿佛能看到她刚刚经历的一切。“你看到了……对吗?看到了云笙……看到了洛家……看到了这可笑的轮回……”
苏月溪的意识颤抖了一下:“是……我看到了。洛云笙她……为了救我……”
“救你?”提灯学姐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悲悯,又似是嘲讽,“她救的不是‘你’,是她心中的‘绛雪’,是她不愿被玷污的、最后的执念。而你……不过是恰好承载了这份执念的容器罢了。”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苏月溪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因为洛云笙牺牲而产生的复杂情愫。是啊,洛云笙爱的、执念的,是那个她熟悉的“苏绛雪”,而不是来自未来的、陌生的苏月溪
“那你呢?”苏月溪问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仅仅是因为……失去了她?”
提灯学姐缓缓摇了摇头,提着灯笼的手微微收紧,灯光摇曳,映照着她脸上那近乎病态的苍白。
“失去她……只是开始。”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疯狂的回忆,“你知道吗?当我抱着她冰冷的身体,躲在那破败的山林里,以为只要守着她,就能留住一切的时候……我发现了真相。”
“真相?”
“是的,真相!”提灯学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恨意,“我偶然发现了洛家遗留的一些……记载。关于那个该死的‘往生契’!关于他们洛家世世代代都在寻找拥有‘特殊魂质’的女子作为祭品、作为‘炉鼎’来延续血脉、填补契约的真相!关于……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他们圈养的牲畜,随时可以为了他们的利益而被牺牲掉的真相!”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周围的雾气都随之翻滚。“我才知道,云笙的病弱,不仅仅是天生的!更是洛家为了更好地控制她、为了让她更契合仪式而刻意为之!我才知道,我对她的爱,他们所谓的‘成全’,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他们需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魂伴’,而是……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