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的铁锁最终被彻底打开,冰冷的空气混杂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土腥和陈腐气息涌了进来。两个面无表情的婆子再次出现,一左一右地钳制住苏月溪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她们不再像之前那样仅仅是押送,而是在执行一项神圣而冷酷的任务——将祭品送往最终的圣坛。
苏月溪没有反抗,她的身体依旧虚弱,但此刻,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着她。不是认命的平静,而是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下暗流汹涌、积蓄着毁灭力量的死寂。她体内的那股冰冷而妖异的力量,如同蛰伏的毒蛇,在她灵魂深处缓缓盘绕,带来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她的感官被前所未有地放大,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嗅到空气中除了霉味和土腥之外,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曼陀罗花香,以及……一种极淡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被半拖半拽地带离了囚禁她多日的黑暗。外面并非她想象中的洛府庭院,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由青石板铺就的幽深甬道。甬道两侧墙壁湿滑,长满了暗绿色的苔藓,每隔一段距离才嵌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灯火摇曳,将她们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斑驳的石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
空气越来越潮湿,也越来越冷,仿佛正一步步走向九幽黄泉。甬道蜿蜒曲折,不知通向何方。苏月溪能听到除了她们三人之外,还有其他沉重的脚步声在前方和后方响起,伴随着压抑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显然,为了这场“仪式”,洛家出动了不止她们几个人。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豁然开朗。甬道的尽头,是一处巨大的、穹顶极高的地下密室。
这绝非寻常的地下室,更像是一座被深埋在地底的、古老而邪异的祭坛。密室中央用一种不知名的黑色石头垒起了一个圆形的高台,高台表面铭刻着无数扭曲、古老的符文,与苏月溪在祠堂暗格那本册子上看到的图案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复杂、更加庞大。符文的凹槽里似乎填满了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物质,散发出淡淡的腥气。
高台四周,均匀地矗立着八根巨大的石柱,石柱上同样爬满了诡异的浮雕,描绘着一些模糊不清的、似乎是人与非人生物纠缠、献祭的场景。穹顶悬挂着一盏巨大的、造型如同盛开的黑色曼陀罗花的青铜吊灯,无数细小的、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磷火在灯盏周围盘旋飞舞,取代了正常的烛火,将整个密室映照得如同鬼蜮。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混合了檀香、尸腐、泥土和曼陀罗花香的诡异气味,吸入肺中,令人头晕目眩,心生寒意。
密室中早已站满了人。为首的,正是拄着龙头拐杖、身穿一袭绣满暗金色寿字纹样的黑色锦袍的洛老夫人。她站在祭坛正前方,面容在幽绿的磷火下显得格外苍老和阴鸷,眼神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对某种执念的期待。
她的身后,是几个同样身着深色礼服、神情肃穆的洛家长辈和核心族人。他们围绕着祭坛站立,手中或持着古旧的法器,或捧着写满符咒的卷轴,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和期待的复杂表情。
整个密室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寂静得只能听到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那幽绿磷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
苏月溪被两个婆子押到了祭坛的边缘。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将他们的面孔、他们的神情,都清晰地刻印在脑海里。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就是将她推入深渊、意图吞噬她灵魂的刽子手。
就在这时,密室的另一侧,一扇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
四个同样穿着黑色服装的家丁,抬着一副小巧精致的、由上好楠木打造的……棺椁,走了出来。
棺椁并未完全封闭,棺盖半开着。苏月溪的目光穿过摇曳的磷火,清晰地看到了躺在棺椁中的人——
洛云笙。
她穿着一身与苏月溪身上这件血色嫁衣极为相似的、只是颜色更为惨白、如同月光的素缟长裙,裙上也用银线绣着同样的曼陀罗花图案。她静静地躺在柔软的白色绸缎里,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的玉石,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胸口没有任何起伏,仿佛早已没有了呼吸。
若非她手腕上还戴着那个苏月溪曾见过的、刻着复杂花纹的银镯,此刻正散发出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光芒,维持着她最后一丝微弱的生命迹象,苏月溪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原来,这就是她“出场”的方式。如同一个精致易碎的人偶,被摆放在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归宿里,等待着与祭品的灵魂进行那场名为“永恒陪伴”、实为“吞噬融合”的最后仪式。
看到洛云笙这副模样,苏月溪的心中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悲哀和更加坚定的恨意。洛云笙的可怜,并不能减轻洛家对她犯下的罪孽。
棺椁被小心翼翼地抬上了黑色石质祭坛,放在了祭坛的另一端,与苏月溪遥遥相对。
洛老夫人用龙头拐杖重重地顿了一下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
“时辰到!”她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密室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开坛!祭祀!”
随着她一声令下,站在祭坛周围的洛家长辈们齐齐动作起来。他们口中开始吟诵起一种古老而晦涩的咒文。那咒文的音节极其怪异,不似人间任何一种语言,充满了扭曲的韵律和令人不安的力量。每一个音节吐出,密室中的幽绿磷火便跳动得更加剧烈,空气似乎也随之震颤起来。
苏月溪能感觉到,随着咒文的响起,脚下的黑色祭坛仿佛活了过来。那些铭刻其上的符文开始散发出微弱的红光,与棺椁中洛云笙手腕上银镯的光芒遥相呼应。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吸力从祭坛中心传来,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从身体里抽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