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少年的手心宽阔,揉在头顶,把易书杳的头发弄得痒痒的。
持续一两秒的悸动感,带来没由来的忐忑意味。
过去好几秒,教室朗朗的读书声依旧伴在耳侧,他的手还在揉着她的头,懒肆恣意地轻笑道:“行么,祖宗。”
易书杳的脸烫极,她偏过头躲开他的手,拿起桌上的语文书:“……我要背书了,待会被抽到背不出来会很丢人。”
荆荡:“你昨天不是就背好了么?”他闲闲地挑了个眉,“你记性这么差,睡个觉就忘了?”
“……”他说的是事实,易书杳的确早就背完了,她无力反驳,只能大言不惭道:“嗯,忘了,还不是怪你,都怪你。”
荆荡:“易书杳你少无理取闹啊,这跟我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易书杳脑袋急速运转,编出一个乱七八糟的理由,脱口而出,“就是你刚刚摸了下我的脑袋,让我不记得背这篇课文了。”
荆荡觉得荒诞地拉了个笑:“你怎么不说,光是我在这里呼吸,就让你忘记昨天背好的课文了?”
易书杳没忍住趴在桌上笑弯了腰。她将脸埋在臂弯里,笑得背脊起伏。
阳光在女生脖颈处落下,细小的毛绒都清晰可见。
荆荡也笑得直不起腰,声音滚着断断续续的笑:“行了,起来,待会被老师批评,你又不开心。”
“老师都还没来呢。”易书杳没起来,还趴在桌上笑。
“易书杳你变坏了啊。”荆荡又手欠地伸手揉了两把她头发。
易书杳炸毛地抬头:“别碰我头发了,待会真被你碰得背不出课文了。”
“哦,”荆荡扬着唇角,眼睛好似也勾了点笑,瞳孔折进去璀璨的阳光,整个人好似沐浴在盛夏里,低醇桀骜的声线拉长尾音,很醉人,“你罪名都给我安上了,我不得坐实一下?”
这人笑得太坏,也太迷人。易书杳像错弹一个拍节的钢琴师,手心出了汗,脸红地将头轻微撇开,狐假虎威地握紧拳头:“荆荡,你过分了啊。”
荆荡手心存留着女孩头发的温度和桃梨的清香味,仿佛顺着飘进经脉和血液里,他嘴角没忍住扯起来,用力揉了两把后收了手:“行了,背书去。”
易书杳不再理他,又羞又恼地将那首烂熟于心的课文念得心不在焉。
流畅地背完一遍课文后,她想起他笑着揉她头发的感觉,不自觉手指紧紧地缩了下。
有种浑身都被柔软的桃子踩过一遍的感觉,难以形容的悸感。
易书杳揉了下自己的头发,好像摸到他刚才遗留的温度,眼睛轻轻地眨了下。
荆荡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看着窗外飘落的梨花,也揉了把自己的头发。
想到他刚才揉她头发的感觉,手指像过了一层电流,指尖发麻。
他咽了下喉咙,勾唇低过头。
此刻,两人没有对视,心脏却是在这一刻意外同频。
这天过后,易书杳发现荆荡这人坏是坏了点,但说出去的话还真是都做到。
每天早上,他都会主动地跟她打招呼。
不过打招呼的方式似乎没那么友好,每天大概是七点三十五分,易书杳已经背了会书,荆荡就会进教室,然后走到她身边,用力地揉一把她的头,勾扯唇角说早上好,麻烦让一下。
他语气懒洋洋的欠揍,易书杳半点都听不出他哪里有自知之明麻烦到了她。
但他每天早上都这样,她也从一开始的暴躁,到逐渐躺平接受,到最后的期待。
是的,当持续了三个月这样的生活后,易书杳开始期待每天早上都能被他揉一把头发。
荆荡下手不重,也不会弄乱头发,每当他的手蹭到她头发时,她的心就会不自觉跳动得飞快。
滨海市就这样进入十二月,气温平稳地下降,夏季校服换成了冬季的。
颜色依旧是青春的蓝白配色,只是穿着显得有些臃肿。
但当然不包括易书杳,她这几个月虽然在荆荡有意的看管下胖了五斤,却仍旧是瘦。
平安夜。
晚自习第三节,易书杳正在写物理试卷,荆荡敲了下她桌子:“你明天过生日?”
易书杳惊了惊,抬头问:“你怎么知道?”
“圣诞节,还挺好记的吧?”荆荡散漫地撑着下巴,眼睛比平时亮一些,漂亮的锋利感,“上次填表,我不小心看到了。”
“喔,”易书杳点了点头,说,“我不过生日的。”主要是没人帮她过。能帮她过的人都不在了,易家这边没人提过这事,估计也没人记得,她自然也不会主动提。
“这不重要,”荆荡说,“所以明天真是你生日,是么?”
易书杳慢吞吞地嗯了声:“对,怎么了?”
“没怎么,”荆荡没再问什么,看见她慢一拍的呆愣表情,戳了下她的脸,“随口问问,不行?”
易书杳被莫名戳了一下脸,哎呀了一声:“我没说不行啊,但你戳我脸干嘛!”
“不好意思啊,”荆荡说,“我这个人,陋习很多。”
易书杳从他的道歉中看不出半点诚意,不过他盯着她笑,以及他手指碰到她皮肤的触电感,让她忍不住脸红地怒气冲冲:“……你这个人,陋习真的太多了。我忍不了了。”
“哦,”荆荡轻飘飘地朝她歪了下头,“那你戳回来?”
“……”易书杳不太敢,也不好意思。
她便无视他的话,继续写物理试卷了,只听到荆荡轻呵了一声。
这笑声似乎有荆荡一贯的嘲讽意味在。
易书杳被激起战斗欲,偏过头看向荆荡。
他好整以暇地撩着眼皮,薄唇轻扬,好像有什么欠揍的话正要慢条斯理地说出口。
易书杳左手握紧拳头,右手果断地伸出去,往他的右脸戳去。
第三节晚自习不那么安静,荆荡就这么看着眼前的女生猝不及防地朝他伸出手,然后直愣愣地戳了下他的脸。
她白腻的皮肤纯洁,眼睛很亮很亮,朝他凑过来的时候有一股香杏味,嘴角还轻轻地抿着,像一块奶栗味的糕点。
手指戳到他脸上的时候,他那句欠揍的话被卡在喉咙里,脑袋轰的一声,有些炸开的意味。
易书杳戳完以后便飞速转回了脸,羞赧得什么话也没说。
她以为荆荡会说什么,但等了好几分钟,他什么话也没说。
易书杳偷偷看他一眼,发现他低垂着头,拿了一瓶矿泉水,仰起头,锐利的喉结露出,在那喝着水。
易书杳看完以后便转过了头,于是便没发现。
荆荡抬手摸了下被她戳到的脸部位置,偏头笑了一下,好像还轻轻地爆了句粗口。
次日一早,荆荡起得比平时早十分钟。
七点准,大少爷散漫地坐上汽车,司机小刘殷勤地说:“哇!我们今天可以在七点半之前抵达学校,老太太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高兴不如我高兴,”荆荡道,“去chug。”
chug是市中心难以预订的蛋糕店。
“是要订蛋糕吗?这种小事我去就好,”小刘建议,“待会我从学校回来,再去chug就好。”
“还没订,约了设计师设计,”荆荡说,“现在去chug。”
他语气没以前那么不耐烦,最近脾气好似变好了一点点,但话里话外都透着养尊处优上位者的气息,哪怕才十七岁,说话也很是不容置喙的决断。
小刘哪能招惹他,当即就去了chug。
七点一刻,荆荡走进商场,坐专属电梯直达chug。
还没到装潢独特又复古的甜品店,设计师已经迎了上来:“荆少好,请问对这款蛋糕有什么想法呢?有没有提前构思好的元素。”
小刘知道自家少爷一向懒得思考这种弱智问题,回道:“你看着设计吧——”
荆荡打断道:“粉色基调为主,元素是《犬夜叉》里的戈薇,”他回忆了下,想到易书杳炸毛的可爱模样,勾唇道,“炸毛小猫。”
设计师点点头:“好,了解了,那晚上送到您学校,可以吗?”
“嗯。”荆荡点点头,走出商场,回到汽车里。
小刘斟酌着问:“这蛋糕……是送给女生的吗?”
“我给男生买粉色蛋糕,我有病是吗。”荆荡昨天打游戏到半夜,随手捞了眼罩要带上补会觉,“好了,闭嘴,我睡会。”
“好。”小刘打起方向盘,利索地闭上了嘴。
荆荡一边戴上眼罩,一边抬头看向chug,他期望,这个蛋糕能让她喜欢。
但也就是期待的这一眼,他忽然在直达第十七层的电梯上,看到了一个意料不到的身影。
荆明谦,他的父亲。
男人的身边,站了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两人身影亲密,而十七层,是酒店。
荆荡眼神变得冷厉,一把扯下眼罩,拉开车门,上了第十七层。
十分钟后,第十七层的酒店,走廊尽头的房间。
荆荡戴着帽子,遮住浓烈的眉,只露出一点眼睛。
他敲了一下门。
门内传来一位女人的声音:“哪位。”
“外卖。”荆荡的声音冷若寒蝉。
徐念芷没想太多,打开了门,哪想到门一打开,一个一米八五的高大男生就站在门外。
他穿着校服,眉眼帅气,浑身矜贵,哪是个送外卖的。
荆明谦刚好从浴室洗完澡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拳头就到了他眼前,伴随着一道怒骂声:“操,看来你和别的女人开房还是喜欢最后一个房间——”
荆荡下手毫不留情,他气到极点,把拳头挥向荆明谦:“你不是说会改吗?你他妈对得起我妈吗?”
徐念芷穿着长裙,再惊慌失措也认出这男生是荆明谦的儿子。
她急忙拉开荆荡:“哎,再怎么说他是你爸,你不要打他!”
荆荡不会把矛头对准这个女人,他知道罪魁祸首是管不住自己的荆明谦。
荆荡只是轻轻地甩开徐念芷:“滚远点。”
徐念芷踩着高跟,一个踉跄没站稳摔在地上,捂住了肚子,额头泛出冷汗。
荆明谦连忙看向她的肚子,扶住她:“没事吧,小芷。”说完,他怒气地看向荆荡,握紧拳头朝荆荡挥去:“你下手没轻没重的,知不知道她怀孕了!”
荆荡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揍,那一拳擦过他嘴角,他不设防地退了几步,嘴角的血迹蔓延出来,荆明谦的那句话像刀片那样扎进他皮肤,他一愣,额头青筋暴起:“你说什么?”
荆明谦另一拳又朝荆荡袭来:“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妈都不够赔!”
荆荡抹掉嘴角的血,操了一声,拳头狠狠地挥向荆明谦:“我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也有资格评判她?”
父子俩陷入混战,拳头一个揍得比一个狠。
一旁的徐念芷忍着腹痛,拨打了前台的电话。
*
一向踩点到的荆荡今天第二节课还没来,易书杳本来对这个生日没有期待,却因为荆荡,第一次期待起了生日。
却没有想到他今天没来,她难受地盯着门口的方向,她没带手机,只好问许之淮荆荡怎么没来。
许之淮支支吾吾的,说:“可能是感冒了吧,身体不舒服,今天就请假了。”
易书杳第六感不是这样,问:“他电话多少?我去电话亭打给他问问。”这三个月她跟荆荡几乎天天见面,线上的联系方式是没有的。
许之淮看着易书杳在意的模样,不解地问:“你们怎么跟谈了一样?不就是坐了几个月同桌吗?他请一天假而已,你急成这样干嘛?”
易书杳七摇八晃的青春期心思被人直白地掀开,她既羞怯,又像被踩中尾巴的小狗,瞪大眼说:“什么呀,我不急呢,我急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行吧,你不用把他电话告诉我了。”说完,她走出了教室,到卫生间洗了把脸。
水抚在脸上搅动思绪,易书杳想到许之淮说的“怎么跟谈了一下”,她虽是乖乖好学生,亦知道高一年级谈恋爱的人不在少数。
她撞见过好多次男生和女生手牵手走在校园隐秘的角落,女生笑颜如花,男生则一双眼睛都放在女生身上。
易书杳不受控地代入了下她和荆荡做这样的事情,几秒后,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匆匆把水全弄到脸上。依旧没赶下绯到极致的脸色。
荆荡始终没来学校,易书杳在意得不行,却又想到许之淮的话。
是啊,她跟荆荡又不是那种关系,坐了几个月的同桌而已,她这么在意做什么。
……可是,她就是很在意啊。
中午,荆荡仍没来。易书杳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去找了许之淮:“那个……你还是把他电话给我吧,我找他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