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原路经略司下有不少弓箭手巡检,近几日环庆路战事频发,原州境内流入了西贼,原州不堪其扰,对李复圭也颇有怨气。
今日巡检马莲河北岸的是赵普。他是农人出身,成年之后,才知道自己名字大有渊源,只是手上被刺字担任弓箭手的那一刻起,他跟若干年前那位被宋太祖评价“识洞化原,才优王佐”的社稷之臣,境遇已然大不相同。
他端详面前这两人。下马自称仆人的这位,气质沉稳,实在不像是仆人;马上那位据说是将门种氏种建中的,听到自己仆人的话后倒是有些惊慌,让人陡然生疑。
但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的马。弓箭手巡检与两人客气了几句,派人仔细引导,低声叮嘱,决不能掉以轻心。
手下人非常不解,也压低声音:“种家的老大、种谔的大哥种古就在原州当知州,如果这年轻人真是种建中,那他就是我们原州知州的亲侄子;我们不好生招待,该怎么向上峰交代?”
“你仔细看他们的马。”赵普冷冷道,“马腹有血痕,鞍鞯边缘保留着链头挂钩,说明这马曾经被披上铁甲,成为以铁索缚身的铁鹞子!如果这两人真是种建中主仆,对将门种氏怠慢之罪,我可以担;但如果他二人是西夏细作,如此引狼入室,你又该如何交代!”
手下人打了个寒颤,回头又多看了那匹马,只觉得确实跟自己寻常见到的羸弱军马有些不同,于是心里也不踏实了。
“我们该怎么办?”手下人颤声道,“让他们拿出鄜延路的腰牌、文书?”
“如果有的话,他们早就会亮出来了。”赵普低声道,“不必废话!连人带马领到安济坊,让徐医官过去,借着查看伤口,仔细他们有无刺字——脸上没有,就看看手臂、手背、身上。”
“受伤的那位,先不要给药。”赵巡检脸色凝重,“至于自称是仆人的那位……更要仔细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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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建中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身份遭到了怀疑。他真真切切中了毒,虽然新荆让他呕出了一些,他自己也吃了些草药,但毒物侵入,眼前依然一片模糊。刚刚危急关头精神高度集中,几乎忘掉了腹内的绞痛;此刻回到宋军之中,精神松懈了一些,不适感很快浮现出来。
刚刚地窖内爆炸,他护住了身边人,自己就遭了罪;种建中这时候新伤旧毒叠加,虽然对新荆刚刚的话感到不安,但筋疲力尽,逐渐就失去了思考的力气,只想休息。
新荆已经担了仆从的身份,这时候不便再与他共乘一骑,他隐约感觉周围人的态度有些不对,但种建中是真正的种家人,这个做不了假,倒也不担心对方查验;只是如果对方担忧起来刻意拖延时间,小种将军未免要多遭毒药的罪了。
安济坊并不远,众人下马,新荆再三确认“安济”二字,不由得摇头。
安济坊在北宋,是隔离救治传染病人的地方。将种建中送到这儿来,就是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了。如果说有什么算是好消息的话,就是近些日子的病人大多是战场上受伤的士兵,官办药局管不过来的情况下,安济坊就接纳了多余的伤病,因此这里面倒也没多少真正的传染病人。
但伤兵如此之多,也证明了这段时间整个西北防线的吃紧。
种建中被带进房中,有个军医打扮的也进去了。新荆则被领到了别处。那里有个老兵等着他,还有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
“姓名?”
新荆想了想,道:“姓吴。”
“你也是鄜延路的?”
“不。”新荆道,“我是南方人,侥幸读过一些书,跟随的商队在边地遇袭,我自己逃脱后没了着落,得种将军赏识能跟着他,平时帮他写写信罢了。”
“穷措大。”老兵哼了一声。这当口,之前去了种建中房中的军医推门进来,看见新荆,摊了摊手,叹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家主人中了毒,但这些日子伤兵太多,我手里药材不够,得多等两天才能配上。”
新荆一愣。他之前主动说了种建中的名字,是觉得种古在原州当官,当地人怎么也得给种家人一个面子;现在这种情况,倒像是对方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