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虽然说着自己不困,但那只是托词,他只是想多跟她待一会儿,可她毫无觉察,他爱面子,不愿直说,便出此下策。这会儿只是稍微看了一小会儿,眼皮便不由得开始打架。杜衡来的时候嬴政已经撑着脑袋睡着了,烛幽正专心致志地看竹简,没有注意到,杜衡把汤药和丸药一块儿往她面前一送,拍着她的手腕惊奇地指着嬴政道:“你的傀儡怎么像活了一样?你看看他是不是在睡觉?”
烛幽侧过头一看,嬴政果真已经睡过去了:“你来得可真慢。”
“是不是啊!”杜衡对于她这样的答非所问并不满意。
“嗯。但他不是傀儡,是人。”说完就把瞪大了眼睛的杜衡给赶了出去,叫她不要在这儿打扰他。
还说不困呢。烛幽抱膝蹲到他的面前观察了一会儿,大着胆子伸手去拂了拂他的睫毛,他不适地动了动眼球,皱了皱眉,人却没醒,撑着脑袋的姿势也没有变。烛幽有些想笑,心想看来他是真的困极了,干嘛不在榻上睡呢。
杜衡此时去而复返,手中还捧着薄被:“里头还是挺阴冷的,替他盖着吧。”能到阴阳家大本营的外人定然不是一般人,烛幽不会照顾人,杜衡就更不敢怠慢。
“多谢。”烛幽让嬴政躺下来,枕着蒲团,但他好像觉得不舒服,径直枕到了她的膝上。她看着他眼底的乌青,也不忍打扰他,便由着他这般枕着,还替他盖上了被子。
杜衡示意:若是有事,尽管找我。
等她离开,这里便彻底恢复了宁静,嬴政的呼吸声沉缓规律,阳光细碎地洒落,她抬手将他的眼睛轻轻捂住。烛幽上一次盯着嬴政睡觉时不小心也睡了过去,还梦见自己就这样看了他一晚上,这会儿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自己是否又沉入了梦中的怀疑,她悄悄地动了动左手腕,熟悉的隐痛传来,看来这并不是梦,或许今天她能真的这样看他一下午?她悄悄地抬起一只手,让落下的阴影盖住他的眸子,另一只手则轻而缓地在他的脸上轻点,描摹他的眉眼。
他是否也曾这样枕在别人的膝上?是否也有人像她一样为他遮住落下的日光?是否也有人会像她一样愿意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他沉眠?总之,只有他枕过她的膝,她只愿意为他遮住落下的日光,她只想看着他一个人睡觉,这些她都未曾给过别人,这样珍贵的感情,她也只给了他,只是不知道他是否知晓,更不知道他是否愿意以同样的感情来回报。但这些在此时好像也没那么重要,烛幽看着他想,他都到云梦泽来了,来找她了,那此时心里定然也只有她。
嬴政想着自己只咪一小会儿,他也的确只以为自己只是小小地打了个瞌睡,但睁开眼睛发现烛幽正低头望着他,还是不由得恍惚:“……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未时末刻了。”烛幽把遮在他眼睛上方的手挪开,却被嬴政握住。
她的左手掌心有很狰狞的伤疤,斑斑驳驳地横亘了她的全掌,这应当是徒手接住了武器所留下的伤。嬴政的拇指摩挲着这些结痂的伤口,看向她的眼睛:“痛吗?”
“当时很痛,现在已经不痛了。”
她能活下来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他默了默,问:“那个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我不能死,也不能用右手,我还想写字,还想握剑。”
“你竟然还有空想这些?”
“那个时候我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对方的动作在我眼里都成了慢动作,可我也知道我躲不开。”
“……你的剑呢?你告诉过孤,它可以保护你。你为何……不带着它?”嬴政抬起了右手,抚上她的脸颊,他有些害怕她的回答,更害怕她会避开他的眼睛,所以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烛幽看了看他的手,也抬起右手覆了上去,平和地道:“能保护我的不是逆鳞,而是君上。君上记得临走时送给我的泥偶么?危急之时,是泥偶中的那股龙吟之气替我挡下了攻击,否则在这之前我就已经死了。”
她虽然轻描淡写,但嬴政却知道当时的情况定然很危急,他没想到那个沾了他的血的泥偶竟能发挥出这样的作用,也无法想象烛幽若是没有带上那个泥偶会如何,更不敢去想:“那……多做几个给你?”
烛幽一愣,旋即笑了:“不用的,君上,受伤很痛的,以后我也定然不会再遇到这样的危险了。”
“没错,以后不会了,孤会保护你的。”嬴政珍惜地抚摸着她的眼角,此刻她如同春日消融的雪山,那样的笑容就像从雪地里欣然开放的花朵,这令他无比地庆幸。他在咸阳宫看到她“尸体”时所产生的恐惧也同时翻涌上来,被这份庆幸发酵为了酸涩,令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嗫嚅着说,“谢谢你还活着……璨璨,谢谢你……”
烛幽原本盖在他手上的右手轻柔地抚过他的眼角,沾上了一点湿润。她缓缓地捻了捻,问:“若我死了,君上会为我流泪吗?”
“这是什么话?在我死之前你都不会死的。”嬴政不满地打断她,“就算你去了地狱也得给我爬回来。”
可是,他比她大好几岁诶。不过烛幽也不至于煞风景到这种地步,她俯身搂住了他的脖子,短促又坚定地回复:“好。”
嬴政怔了怔,满心柔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