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一贯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人,自私又残忍。像之前对待丽姬,也像现在对待烛幽,不顾她们的意愿也想要绑在身边。其实丽姬死后他的这分暴虐已经收敛了很多,他想过,他杀了韩非,又将烛幽禁锢在宫中,她恐怕不乐意的——就像之前,她只要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就走得头也不回。所以这一次他原本并不打算圈她太狠,说不清什么心情,他就想留着她,就想看着她,可她现在却自投罗网了。冷淡如她如今也会想着念着他,特意从宫外为自己带些东西。他说过,他不会对她更坏了,可她仍旧落入了他的陷阱。
嬴政的手指在床沿上轻轻点了点,烛幽便盯过去。真好,他总是能牵动她,这样的认知令他心中柔软,便唤出了一直盘桓在他心里的名字:“璨璨。”
什么?正全神贯注欣赏他的手的烛幽一愣,抬起眼睛,他是在叫她吗?
“璨璨,握住我的手。”
大约的确是她吧,如果丽姬的小名不是“璨璨”的话。从未听过如此奇怪又合她心意的要求,她将它归结于酒的作用。她也不讲什么矜持,美滋滋地用两只手轻轻地捧住他的手。他的手心温热而干燥,同她截然不同,指腹有些茧,不知道是因为练剑还是因为写字,些微粗糙,却很舒服,让她忍不住摩挲了一下。他感受到了她的小动作,浅笑着握紧了她放进他掌心的右手。
他大概还是有点渴,出口的声音低哑,别样性感:“我今天很高兴。”
她看了看他盖在自己手上的手,又探着脑袋看他,他深邃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她只能看到那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的光,而看不见她自己。她点点头,她知道的,所有人都很高兴。
但他却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高兴。”
烛幽在等他的下文,他却不接着说了,只是用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柔软细腻的手背:“不要背叛我,璨璨。”
简短的几个字让烛幽心里咯噔一下,她还什么都没做,他就已经看出来什么了吗?回想起来并没有什么纰漏才对。烛幽在极短的一瞬定了神,反正她没有背叛他,也没有这样的想法,无论是放过了流沙抑或是准备调查一下丽姬,她虽然存了点小私心,但确实是忠于他的。她毫不生怯地答应:“好。”
他将她融进眼底:“不要对我说谎,以后也不要。”
“不会的,君上。如果只有一个人不会背叛你,那也一定是我。”烛幽见他笑,更加郑重地说,“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背叛了誓言,终将会受到惩罚的。”
嬴政眨了眨眼,困意又上来了,半闭着眼睛笑:“你竟相信这些?”
“信的,君上。”
“嗯……好。”他噙着笑微微点头,转瞬便睡了过去,呼吸绵长,看来睡得安心。
烛幽俯身凑过去,抬手拨了拨他脸上的发丝,心想他可真是毫无防备,她若是想对他不利,他下一秒就会没命。她的手指慢慢地抚过他的眉毛,他的睫毛。他真的好好看啊,她一定要让星魂照着他做一个傀儡,日后天天带着,可是开口之后星魂不会立刻把她给掐死吧?一顿冷嘲热讽肯定免不了,但没关系,换一个漂亮的他在身边不亏啊……
烛幽感到好像有蚊子,她抬手一挥,陷入了柔软的温热。睁开眼,嬴政正坐在她的面前握着她打蚊子去的那只手。她迷蒙地眨眨眼,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梦境极其神奇地衔接了她对他的凝望,直到她意识到“蚊子”的存在。
“怎么就这样睡着了?”
烛幽动了动手指,还未答话就先打了一个哈欠。
嬴政抚了抚她丝毫不乱的鬓发,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可能是入定习惯了吧。”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
“接着睡吧。”
烛幽揉了揉眼睛,看向外面,想确认一下什么时辰了,嬴政却先答:“孤该去上朝了。”
都这个时候了啊,今天有大朝会呢。她迟钝地思考自己该回自己殿里了,刚想起身,嬴政却一拉,将她摁倒在床上,烛幽望着床顶,再看向在她上方的他,他语气如常:“今日朝会时间甚长,你就先在此处歇着吧,不会有人打扰你的。”也不等她答复,掀开被子起身。
从善如流的她只思考了一秒,旋即蹬掉了鞋子,抱着被子滚进床里,蜷成一团。嬴政穿好衣服回来一看,看她已然睡去,想她可真是毫无防备,朝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命人放下了一夜未放下的床帐,吩咐左右不要打扰便上朝去了。
烛幽想的是自己只睡一小会儿,最好午时就起来,朝会那时应该就结束了,她就可以去找星魂,二人一起用哺食。她想得很好,但事与愿违。嬴政的睡眠质量不高,众人都想方设法地希望他能睡个好觉,故而寝殿里每晚都燃着安神的香,到第二天再通风散去,以免影响白日办公,每日重复。今日却因为她又接着在里头安寝,宫人们并未进来打扫,更没有开窗,那股安神香久久不散,便令她睡过头,直到了未时。
睡得太久,醒来的烛幽头疼欲裂,她扶着床,好半天才穿好鞋,又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结果还是没逃过一个腿软“扑通”跪到地上的结局。嬴政这会儿虽然已经结束了大朝会,但是召集了股肱大臣们正在外间书房议事,不止他听到了内间的动静,在座的几位都听到了,言谈一下子中断。嬴政神色如常,命内侍进去看看怎么了,朝大臣们道:“继续。”
烛幽被侍从扶起来,屋内也通上了风,清风拂面,总算令她清醒了些许,但总归还是不太舒服。她一边喝水一边问:“外间是在议事吗?”
“回大人,是的。王上正和丞相、上将军、长史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