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赛亚不解地问：“孤儿院是有规定，离开那里出去自食其力的孤儿需要每个月或者每年给院里寄回一定费用的么？”

梅拉连连摇头，不希望安托尔勋爵对自己长大的孤儿院有什么误解：“没有的，对于孤儿院来说，孤儿从那里走出去，有份工资能养活自己就很不错了，并没有这种强行要求。对绝大多数孤儿来说，只要是富余了，自愿捐点回馈养育自己长大的地方，是报恩。”

“你每个月的工资都会划出一部分寄回孤儿院，你打算一直如此？”

“是的，我在那里受到大家的关照长大，院长爱护我们，没让我们受半点欺负。虽然我从没见过我的父母，可是在那里，我知晓了世间何为真正的‘亲情’。”尽管如此，梅拉心里清楚，并非每一位孤儿都有幸能被送到教会经营的孤儿院，自己无疑是幸运的那部分——教会主办的孤儿院不像其他民间机构经营的福利院，在神明的监督之下，不得有任何藏污纳垢，发生乌七八糟事情的余地。

“假如，你将这笔钱存起来，能在菲瑟特买下一栋小房屋么？”

这种事，梅拉当然计算过，如果有个三十万金币的样子，她的确能在寸土寸金的菲瑟特城边缘买到一幢两层小楼的，这样距离院长她们也近，可是……她却不想一直留在菲瑟特，自从选择了成为冒险者，远游成为了她心中的向往。

“能是能，但买房子没必要非在大城市不可。况且，若是还一直从事冒险者职业的话，固定的家，一年待的时间恐怕只能有三分之一，有些亏。若是我能持续胜任现在的工作，未来能承担您给我派下的新工作，或许这比当冒险者稳定得多，所以我才考虑在这里定居。况且，像您这样怀有雄心壮志的领主，怎么可能让海丰堡仅仅是一座小渔港。我们不是已经将无数的鱼获卖到全国各地的大城市去了吗？”

“在大城市应该有很多就业的选择，为什么会选择了冒险者，还是稀有职业的死灵法师？”

“孤儿院每个月都会有不同职业的人光顾，给年满14岁的少年做成年以前的职业向导，大家会在定期社会活动中培养自己对未来发展的兴趣和倾向。有一次，一位碧岚部族的精灵德鲁伊来院里讲学，对大家讲述了冒险者这个职业的发展史，还赠送给听讲和提问最认真积极的孩子们关于冒险者先驱的书籍，从那时起我就立下志愿，想要在年轻的时候出去冒险。”

瑟莉斯拉暗暗盘算那个德鲁伊会不会正巧是喀尔芙女士。

梅拉的表情在说起冒险者的时候兴致勃勃，充满活力和朝气。随即话锋一转，拾掇起戴在胸口的项链坠子，是一枚白银质地的鱼骨项链。

“有一次，院长带我们去警备局做社会实践，那时城里刚发生宠物被连环毒杀的报复社会的案子，因为是好几家富商的宠物被毒杀，继而是半条街的宠物遭到投毒死亡，警备局的警官们束手无策，请来了本城最优秀的死灵法师，我饶有兴趣，就自告奋勇跟着叔叔阿姨们一起去，见证了他们与动物的灵魂沟通，遵循动物灵魂怨念纠缠的怨流找到了真凶，并将其绳之以法。那个时候，我记得有位死灵法师阿姨对我说，孩子，感兴趣的话就来学习我们的本事，学会了，包你走遍天下都不怕，半个铁饭碗呢。最重要的是，若说你有幸得到尊贵的沉眠之父的青睐，你的未来将不可限量。”

原来如此，这孩子是如此这般走上死灵法师与冒险者这条道路的，老爷子的预言还真是准。

“死灵法师这个职业总是让大家又敬又畏，为什么梅拉小姐能如此坚定地选择这个在法师群体中都很异类的门派？”琉赛亚十分敬佩梅拉的从业选择，毕竟死灵法师中的女性，在整个死灵法师体系中约莫只占三分之一。另外，死灵法师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这以为着他们要通过死神卡尔玛对其最基本的入门考验。

梅拉挠了挠脸颊，略微不好意思：“如果我说，想在冒险者和法师里找一条就业率高且赛道不拥挤的，你们会不会笑话我势利？”

“这哪能笑话，门槛高人数低，那是品质认证的金牌职业呢。”

“唔，这个原因只占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二，是因为我是卡尔玛大人的信徒。从我懂事开始，院长便教导我们——孩子们，来到这里的你们，即是不幸的，却也是有幸的。不幸在于你们被家庭因为各种原因而弃去，或者分离，命数中没有原生家庭的温暖陪伴你们长大，甚至面临生存不下去的危险。但是，卡尔玛大人对于生命的仁慈，远超于它自己对死亡这份权力的绝对掌控，他不希望你们在孤零零的黑暗冥域待得太久，他认为每个灵魂都有在这生生不息的世界训得一份独一无二体验的机会。因此，在教会的孤儿院，你们得以在神恩下重新出发，去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不那么精彩也没关系，平平淡淡依然能够不枉此生。见到许许多多不同的人，经历成功与失败，无数的情感与阅历都只有在生者共同聚集的世界里被你们悉数体验与收集。所以，不要忘记卡尔玛大人赋予你们的幸运和使命，不要辜负它在冥域之中对你们的殷切期待。”

说完院长女士的话，梅拉的表情中充满虔诚与安宁，暂停了一会才继续开口。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为什么会抛下我不管，既然仁慈的卡尔玛大人赋予我另一段人生，我希望一边体验人生，一边回报它老人家的恩德。我活着，便去经历，我若死去，便是去给它老人家汇报任务。”说这，梅拉的手指摆弄了一下鱼骨，整张脸都充满活泼的灵动，“而且死灵法师可有趣了，能见识各种尸体和枯骨，做常人没胆量去做的事情，他们害怕的我们都不怕，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瑟莉斯拉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笑，话题终于导引至此，她可以开始进入正式话题了，只见她微微叹一口气：“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你可能是被什么人贩子抱走，被迫和你的父母分离？”

梅拉皱眉，她有些不太相信，遂摇头：“那样的话我至少有个被称之为家的屋子，有爱我或是呵斥我的父母，而不是从有认知起便在孤儿院长大。再者，人贩子不图钱，那还拐我做啥？把我从父母身边抱走却送孤儿院，脑子有泡？院长从没说过我是那种得了大病卖不出去的类型啊。”

绯红魔女并不打算将钻牛角尖的可能性继续灌输给她，换了个角度继续：“这些年，你有考虑寻找你的亲生父母吗？”

一股哀叹的情绪从死灵法师的鼻息中重重地喷出来。

“我很矛盾。一方面，我想找到我的父母，听听他们说说当年的真相，只要一个真相便够了，若是他们已经有了新的子女，安稳的生活，我绝不打扰，也不依赖。另一方面，自己快乐独居惯了，生怕遇到一个粘上我的原生家庭，不讲理的蛮横的父母，趴在我身上吸血的兄弟姐妹什么的。再者，人海茫茫，有什么机缘能让我遇到真正的亲生父母呢？院长说捡到我的时候，什么证明身份的信物也没有，身上也没有任何胎记与疤痕。”

琉赛亚联想到她的职业，问她有没有考虑过想死神求问。

梅拉表达了否定，认为不应该为这样的私事求问伟大的卡尔玛大人，寻找至亲，当是对我们这些孤儿最重要的人生考验。

“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为你寻找亲生父母尽一份力。”

“勋爵大人，我……”梅拉知道瑟莉斯拉的名声很好，人品不错，发工资准时，发加班费慷慨，可工作之外，老板还如此关心自己的私事，并愿意帮忙，感到受宠若惊，“我，我何德何能……”

“你就当我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好了，你看我这么好的弟弟，都是管闲事得来的～”说着，绯红魔女得意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认真工作便好，有什么生活上的需求尽管跟我提，我期待着你们成为海丰堡第一代骨干级管理者，日后升职加薪，给你们专门修带院子的小别墅或者专属法师塔都不在话下哦～”

专属法师塔对每一位法师都是无上的诱惑。

一座法师塔的修建不是简单地搭建一座塔楼那么简单，做研究的法师塔存在各种随时会出意外的危险隐患，它们的安全系数甚至要高过领主的城堡，通常建在郊外，并且为了防盗以及防御，会购置或者设置极强的防护体系，魔法能量的消耗，魔石的供给，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死灵法师作为法师族群特殊的一脉，研究场所通常更加隐秘，更被其他法师所避讳，修建难度更大，所需硬件条件更高。饶是菲瑟特身为王国一线城市之一，全城也只有郊外两座，是城里死灵法师们共用的。没有一定评级的法师想盖一座属于自己的法师塔需要王宫批准是天方夜谭，先说不会得到建塔资格批文，即便是富裕到有钱自己去建，难免会遇到质量问题，若是没有背后势力罩着，恐怕还会引来各种嫉妒、非议和其他麻烦。

绯红勋爵是王宫的大红人，多少人赶着来巴结，她都挡了回去，亲自去全国各地挑人来充实海丰堡，梅拉很不解的是，自己只是个年轻的C级冒险者，为什么她会选中并看重自己。

或许她希望建立一套年轻且忠诚的管理者班底，这是她与邻居同事埃克利他们讨论的结果。

法师同事们幻想着属于自己的法师塔，可能有朝一日，大家会带着一班学徒，开枝散叶，让此地成为法师胜地之一。犹如碧岚镜湖附近有着高塔的存在，而成为冒险者胜地一样。

现在构想那些还太早了，梅拉摇摇头，从遥远的遐想中将思绪扯回来，眼下，自己从事的工作，还是捕鱼与卖鱼，为了给海丰堡的建立打下最初的经济根基。

“对了，下个星期，你的捕鱼向导工作放一放，跟我出趟差。”餐毕，绯红勋爵突然斩钉截铁地说到，令下属颇感意外。

“啊？勋爵大人您有什么临时安排吗？”对于这样不容置疑的语气，梅拉一怔，“我的确需要提前跟庞培族长它们提前知会一声。”

“去教国，玛丽安娜殿下要生了，宣我过去接生呢。”平静的语气中有遮掩不住的骄傲。

瑟莉斯拉说得轻描淡写，琉赛亚在旁毫无波澜，带来的渡鸦也只知道埋头炫薯条，梅拉却吓得头发差点竖起来：“我我我……我这个死灵法师，怎么可以出现在教国尊贵的王太子妃殿下生产这样隆重的场合？”

她是想说，会不会不吉利，就算找补各种理由，那也太牵强。

“王太子妃一家信任我，我带你去，多一个人手，她们没理由不多给一份赏赐。”瑟莉斯拉挑挑眉，掰了一条烤鸡腿放到梅拉的盘子里，“胆子放大点，你可是死灵法师，女性在产房中守着，理所应当，更何况你是仁慈的卡尔玛大人的信徒，我就说你是卡尔玛大人派下的钦定护法，谁敢质疑。”

梅拉心中忐忑，对自己的能力和资格仍有所质疑，接下来瑟莉斯拉一句话直接堵住了她的后路：“赏赐的话，怎么也能让你轻松还掉剩余的学校贷款吧。”

绯红魔女实在太清楚入了冒险者这个行当的人，对任务和来快钱这两件事的执着。

“我，我会努力完成的！”梅拉一下子来了精神，她不会指望区区一届死灵法师能得到教国王室的青睐，单单是跟着绯红勋爵出差一趟，可以得到足够偿还贷款的赏赐，已经是莫大的幸福，这意味着以后的工资报酬就能自由支配了，如此一想，她感到全身的主观能动性都被调动起来，催促着她向老板寻求指点，“即便我是C级冒险者，偶尔也想试试这种A级前辈才能完成的任务！那我就恭候勋爵大人的调遣了！”

回到多弗尔的家，琉赛亚看出了姐姐的目的：“姐姐打算带着她去教国碰碰运气吗？”

遥望窗外的月亮，仿佛瑟莉斯拉的目光看得相当长远：“不碰碰，那就真的毫无机缘。虽然过程细节我不敢说能够预见几分，但从培养她的角度来说，让她去本国以外的地方见见世面，对海丰堡的未来，也是好事。若是教国和公国真的不是她的归宿，那么，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TBC